秋日的傍晚,工会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接到紧急通知,毛主席追悼会的电影拷贝已抵达县城,需当晚派人前去接收。
工会立刻兵分两路,一边安排专人驱车前往县城取片,一边通过广播向全厂职工家属传递消息。
周山一家围坐在地震棚内的简易饭桌前,正准备享用晚饭。
突然,厂区广播的声音穿透暮色:“全厂职工家属注意!预计今晚7点,将在学校操场播放敬爱的毛主席追悼会影片,请大家准时观看。”
这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全家人匆匆扒完饭,锁好棚门,便朝着学校方向赶去。
此时的学校操场,早已汇聚了四面八方的人群。
不仅有三线厂区的职工家属,附近村庄的百姓也纷纷赶来,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来得早的人抢占了幕布正前方的位置,搬出自家的板凳,稳稳当当地坐在中央;后来的人则零散地站在四周,人群越聚越多,原本宽敞的操场变得拥挤不堪。
这样下去,恐怕连操场大门都要被堵得水泄不通。
负责现场保卫的温利喜见状,急忙向夏义峰汇报情况。
工会主席刘长明也匆匆赶来,三人站在操场边,望着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
经过紧急商议,他们决定:最前排预留出位置,摆放桌椅供厂领导就座;其余人员按照单位列队观看。
这个棘手的任务落到了温利喜肩上。他攥着大喇叭,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直打鼓,生怕大家不配合。
但看着两位领导坚定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幕布前。
“同志们!”
温利喜的声音通过喇叭响彻操场,
“我们都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来到这里,想要最后看一看伟大的领袖和导师。
厂领导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操场空间有限,只有有序排队,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看到影片。
现在,请大家按单位列队!
第一排,铸造车间职工及家属,请到最东边排成四列;第二排,439车间,间隔一尺,同样排成四列……”
温利喜一边大声指挥,一边在人群中来回奔走。
他先跑到东边,盯着铸造车间的队伍排整齐,又赶忙回到中间,督促其他单位依次就位。
最后三排,则留给了综合加工厂、学校师生,以及附近的村民。
周山、吴权和李风顺商量后,决定到学校队伍的位置。
然而,这里早已挤满了人,高年级的学生们更是一股脑地涌到了西侧,大家都想离幕布更近一些。
三十分钟后,各单位的队伍终于排列整齐。
厂领导们陆续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操场入口,焦急地等待影片放映。
七点,夜幕完全降临,可放映机依然没有启动——拷贝还没送到。
八点过去了,操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孩子们的低语。
温利喜有些慌了,他找到夏义峰:“让大家等太久,一会儿场面失控怎么办?”
夏义峰却笃定地说:“不会的。大家对毛主席的爱戴,不会因为这点时间就消散。”
刘长明心急如焚,跑到学校办公室,拨通了县电影放映队的电话。
问明情况后,他又拿着喇叭回到操场:“同志们!由于各地都在放映追悼会影片,我们的放映员还在排队等候。刚刚联系得知,预计九点半才能取回拷贝。经厂领导研究,带小孩的、身体不好的同志可以先回家休息,想看的到时候再来!”
然而,操场上没有一个人离开。
夜色渐深,繁星点点缀满天空,深秋的东北,失去了太阳的温暖,寒意如同潮水般慢慢浸透每个人的衣衫。
有人忍不住跺跺脚、搓搓手,活动着僵硬的腿脚;但更多的人依旧纹丝不动,他们笔直地站在寒风中,眼神坚定。
这份坚持,源于对领袖的无限信任,却也在不经意间,为这片土地埋下了某种僵化的种子,而这影响,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悄然渗透到三线的每一个角落。
学校教室里的灯光次第亮起,为夜色中的操场增添了几分暖意。
人们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喧哗,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看一眼毛主席,再看一眼带领他们翻身解放的大救星。
夜里九点二十分,前往县城取拷贝的车辆终于疾驰而来。
放映员和司机抱着沉重的拷贝箱,一路小跑冲进操场。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放映员的助手站在放映机旁大声呼喊:“师傅,在这儿!”
紧接着,教室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整个操场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九点四十五分,影片终于开始放映。
当毛主席的遗容出现在银幕上时,压抑已久的哭声瞬间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整个操场。
周山只觉得周围哭声震天,根本听不清影片里在说什么。
操场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平日里喧闹的鸟儿,此刻安静地栖息在操场边的大树上;
天上的星星仿佛也放慢了闪烁的节奏,静静地凝望着这片悲痛的土地。
“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毛主席的遗志……”
影片结束后,徐志海又上台讲了几句话。
此时已是后半夜,人群才缓缓散去。
李风顺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操场上痛哭的场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周山一回到家就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梦里,山石、树干仿佛都有了生命,纷纷流下泪水;
他飞升到空中,穿越层层空间,来到一个被鲜花铺满的紫色湖边。
湖边,群仙载歌载舞,每一片花瓣上都栖息着无数自由自在的生命。他陶醉在这美景中,流连忘返。
突然,一个蛇身人面的仙人出现,不由分说地将他拽离花瓣,一把推下云端。
周山坠入万丈深渊,惊恐地大喊:“救命!”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爸爸妈妈正站在床边,脸上满是泪水。
“爸爸,你们怎么还在哭?”
“孩子,你总算醒了!你已经三天没醒了!”妈妈哽咽着说。
周山难以置信:“不会吧?我感觉没睡多久啊。”
医生赶来检查后,确定他身体并无大碍:“这孩子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回家好好休养几天。”
回到家的周山,怎么也躺不住。
他来到小菜园,看着肚子圆滚滚的羊,羊儿“咩咩”地叫着欢迎他。
他也笑着学羊叫了几声,仿佛想要用这简单的欢乐,驱散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悲痛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