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正在和朵朵沟通的刘之言。
98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按照洛川的年纪,那时不过十岁吧(刘之言觉得十岁都多了)?
当然,刘之言一直没打听过洛川的年纪,因为没人知道。
王城的人只知道他很早就来了萨加,而且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当然也有机械化后的“冻龄”作用,所以没人觉得奇怪。
“很抱歉这位先生,二十多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用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回绝了萧金的问题,转而将矛盾转移:“据我所知,我似乎从未见过你,只此一眼你便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莫非你亲眼见到我杀了人?”
他此时有很多辩解和脱身的理由,就连刘之言也不明白为什么萧金突然提出这种很唐突的问题,除了激化矛盾,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难不成死的那个人与萧金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不成?
“我确实要为我的唐突向您致歉,但致使我犯错的还是那张让我忘不掉的脸,与你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矛盾暂时在萧金的感慨中被化解,邬徐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原位,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悄悄打量着洛川。
而刚才还兴奋的林秣周和黄新元现在也是一脸冷淡,无论这个问题是真是假,他们都对洛川这个外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就是萧金想要达到的目的。
出病房后,刘之言和洛川二人一言不发的等电梯。
“刘之言。”
“嗯?”突然被冷冰冰的叫名字,刘之言突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怎么了?”
洛川难得的没有看他,只是有些失落的盯着一个地方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那个酒吧的地窖里杀了人?”
“首因效应”指的是初始信息的一种锚定作用,比如当你的家人在你面前传递了你一个朋友的具体信息,而且是负面信息。
传递的负面信息将会是你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大脑会优先锚定首次接收到的信息,形成认知框架。即便后续没有证据支持,这个框架仍会主导你对她的判断。
“确认偏误”则是一种信息的选择性筛选:你会无意识地关注与他行为中符合这一负面标签的细节,同时忽略中性或相反的证据。
而每次发现\"可疑\"行为都会强化原有认知,形成自我验证的闭环。
刘之言亲眼见过洛川杀人(机场和伊策尔),虽然没与洛川战斗过,但看过他与伊策尔的战斗,也和他的分体战斗过,去过狂壬的那几个人的想法也和刘之言差不多,且对洛川的态度不会比他更好。
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的完全体械人被制造出来就是一种武器,武器只需要听从命令,不需要思考能力。
从“亚修”这个身份的行为轨迹来看,他严格遵守了帝藏王的命令,且从不过问原因,他绝对是最好的皇家刽子手。
但1998年的洛川…他有那么多理由可以回绝萧金的问话,比如他当时年纪还小之类的,就不会再有过多纠缠,可…洛川没有否决这漏洞最大的一点。
“没有证据的话我一般不会信,因为我心中始终有个天平。”在看到证据前,刘之言不会认为它是个事实,但猜疑已经在了。
“但现在,这个天平明显歪了。”
洛川注视着刘之言的眼睛,他能看出来对方那只有一丝的不信任,那伤透了他的心。
电梯门开,两人犹豫了一会,直到身边所有人都进了电梯,门将关未关时,洛川伸手卡在中间,那两块电梯门就像是夹到了烙铁,又迅速退了回去。
“98年的时候我确实去过狂壬,我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个叫‘good night’的酒吧,但我从不饮酒,也不会去酒吧。”
一直积极向上、春风满面的洛川进了电梯后始终低着头,那眼神就像是被冤枉的委屈小狗,刘之言从没在他这张分布了亿万个可变形金属材料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形象的表情。
他大可以什么解释都不做,因为病房里的人和他没任何关系。
刘之言知道了,他和其他那群人是不同的,他是洛川的朋友,一个值得“解释”的朋友。
随后,从出电梯开始,洛川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刘之言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跟得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这期间刘之言因为疑惑回过几次头,有时候他在挠头抓耳,有时候又站在那里不动,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和路过的伸出的一束枝桠上的花聊天。
刘之言想起了他和亚伯拉罕的对话,他一直在纠结,相比于洛川这个不知底细的人,他直觉里要更相信至少相处了大半年时间的萧金。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萧金要在众人面前说那样的话,很明显这个问题就是在针对洛川,而此前他所知道的关于洛川的事就仅仅只有刘之言和他那群朋友的陈述。
所以他就只能从问题造成的结果出发,现在只有一个明显的结果:所有人都开始疏远和提防洛川,包括他自己。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刘之言决定先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他不能只相信萧金或者洛川,还得问问其他人,而这个人大概只能是霍须遥了。
而且关于萧金所陈述的那件事,他需要知道更详细的细节,搞清楚他的目的所在。
刘之言终于停下脚步,在一个公交站台那里等待洛川。
天空由晴转阴,铅灰色的云絮开始在天际线处堆积,像一团团吸饱了水的棉絮,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穹顶蔓延。
站台铁皮屋檐投下的阴影逐渐变得模糊——原本清晰的锯齿状边缘,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温柔地侵蚀。
洛川大概还没意识到天气的转变,刘之言注意到他时,他正蹲着和草里的一只虫子玩耍。
阳光最初是退缩的,带着几分迟疑。
那些从云隙漏下的光柱先是变得稀疏,继而如同被拧暗的灯盏,将镀金般的月台地砖一寸寸交还给阴影。
马路上的沥青失去了光泽,呈现出潮湿的质地,仿佛已经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雨水。
刘之言觉得,洛川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奇妙的“幼稚感”,这来源于他两个完全不同质身份的“撕裂感”,所以刘之言根本无法弄清他的真实年龄和性格。
风突然有了形状。它掠过站台末端的梧桐树,让那些蜡质的叶片翻转出银白的背面,又穿过生锈的护栏孔洞,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张被遗弃的报纸在长椅下窸窣作响,时而展开时而蜷缩,像条濒死的鱼。
空气中飘浮着死物的腥气。
远处信号灯由绿转黄的瞬间,整个天空恰好完成最后的变奏——最后一块湛蓝被灰云吞没,层层叠叠的云团在低空酝酿着铅色的漩涡。
站台广播突然响起电流杂音,某个音节被拉长成颤抖的尾调,消散在突然袭来的、带着土腥气的风里。
【敬告各位仍在城区流浪的幸存者:
在沉寂了13个小时后,类儒的第二波攻势即将到来,而本次袭击将首先直指位于市中心的藤氏大厦
请所有幸存者不要在街头和空旷地带逗留,躲在尽可能安全的地方,等待下一次搜救行动】
刘之言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洛川已经和他对上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