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在冷白的墙壁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十四张病床整齐排列着,蓝白条纹的帘子半掩,像战地帐篷般分隔出一个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悬浮在空气中,却被热腾腾的土豆泥、某个战士偷藏的辣酱以及窗外飘来的青草气息撕开一道口子——
靠窗的床位上,一个缠着绷带的年轻士兵正狼吞虎咽,塑料勺刮擦餐盒的声响混着他含混的抱怨:“淡出个鸟来…”,引得邻床的人笑骂着扔来一包榨菜。
房间中央,点滴瓶里的药液规律地滴落,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而两个伤员压低嗓音的交谈声,以及远处手机里漏出的电影爆炸声,让整个空间嗡嗡作响,仿佛蜂巢。
某个角落突然爆发出一阵呛咳,辣酱的刺激气味猛地窜出来,惊醒了一个正在打盹的老兵,他嘟囔着翻了个身,粗糙的病号服摩擦床单发出沙沙声。
护士的白大褂掠过床沿,带起一阵微风,她手指上残留的酒精味凉丝丝地掠过发热的额头,而窗外,一只鸟突然啼叫起来,清亮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刘之言本以为进来时会看到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他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躺在这里的大家…
靠门最近的病床上盘腿坐着的是邬徐庚,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医生说必须再观察六个小时,确认没事后才能出院,而且留他在这里晚上还可以照看其余病人,医院实在是腾不出来人手了。
再往里是萧金和谭瑛,两人也伤得不轻,但经过一天的调养,现在勉强可以自己坐起来吃东西。
另一头靠门的是李水,她战斗向来不拼命,这也不是什么苟且偷生的逃亡主义,因为她对傀儡朱非有很深的感情。
当然,即便如此,她手中的朱非也破败不堪,看来这次也尽力了。
她正在为朱非修补那些缺口,但不回到黎僵,傀儡无法完全修复,久而久之会像日用品一样受损坏掉。
所以她打算这次战争结束就回黎僵,往后有时间可能会出来,但黎僵禁地规则严格,她往后也不一定能出得来,更有可能是继续随师父修行。
刺激她继续修行的理由是见过亚修的强大而感到自己手中的傀儡深深的不足,没出黎僵之前,她以为自己能在国际的战力榜上(指年轻一代)笑傲前三,但现在看来她错了,仅温清照和朝歌二人就远胜于她。
随后的床位是朵朵和朱清晴,她们主要是后方作战,不会直接面对类儒,伤害已经是最小化了。
最里面靠窗的两个床位躺着的才是受伤最严重的,也是排行榜上久居不下的二位:林秣周和洛彩依。
中间夹着的是黄新元和其他几位并肩作战过的军人。
邬徐庚首先注意到了刘之言,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这位好兄弟、同窗好室友了,惊讶得差点站起来:“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众人都把目光移向门口,除了脖子和小腿打了石膏的林秣周,以及受了重伤还在熟睡的洛彩依。
刘之言听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旷日持久的“林洛之争”已经落下帷幕,林秣周以领先洛彩依一个等级险胜,他现在是飞鸿四令,只差一步就可以进入跃鲤。
以林秣周那傲人的天赋,进入跃鲤两个月不成问题。
只是洛彩依此时再和他比,就相形见绌了。后期的晋级尤为乏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上受到了影响。
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刘之言也代为转达了洛川的善意问候。
萨加的事,其余没去的人都已经听说了,知道个大概剧情。
邬徐庚尤为羡慕他们可以见到金碧辉煌的王宫,还能沉浸其中探案,只是其中辛苦想来也确实寒酸,差点因此要丢掉性命。
“温清照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场上第一个提到温清照的人居然是最不可能的林秣周,他向来对其他人其他无聊的事没什么兴趣。
看一旁黄新元的表情就知道了,铁定是他把温清照其实是跃鲤一鳞的事告诉了林秣周,致使他又找到了新的对手。
“因为朝歌的事,她不得不回一趟飞仙寻求族里大长老的帮助,便从凤栖转机回飞仙了。”
这是刘之言第一次从林秣周的脸上看到了惋惜的神情,当然,还有更复杂的担忧。
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无所谓,其实对于同伴的生死,他是最为看重的。
他故意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来这里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有时候他会觉得玻璃是凝固的潮水,横亘在己与世界之间。
当额头抵上冰凉的平面时,街道的嘈杂被过滤成遥远蜂鸣,车流化作交织的霓虹灯在玻璃另一侧蜿蜒。
在这一刻他那所有嘈杂的思绪都会飞出天际,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有时候他也会看见对面楼宇的阳台上,晾晒的蓝白床单正与风进行着永恒的谈判,褶皱里藏匿的呜咽被阳光烘焙成蓬松的絮状物,轻轻飘落在己的睫毛上。
而每当夜幕降临,暮色像某种半透明的菌丝,缓慢攀附着窗框生长。
有飞机划过天际的刹那,整扇窗户突然变成巨大的瞳孔。云絮在虹膜表层游移,楼群倒映成视网膜上微小的斑点。
此刻所有未愈合的创口都在玻璃的包裹中完成蝶变,当夜风裹挟着柏油路面的余温叩响窗棂,己看见挤压心中对恶的嫉和叹息正以水蒸气形态,在星空与霓虹的夹层间匀速上升。
他用窗户的镜面伪装自己、隐藏自己,也在向窗户诉说着自己、平复自己。
总之,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走到一种无处发泄的极端时,他就会看向窗户,就像一直面壁的思过者,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参悟什么。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洛川’?”黄新元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是行迹不明吗,而且他是‘罪人’吧,你怎么见到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部都注视了过来,除了一直心不在焉的鱼云朵。
刘之言的眉毛弯成八字形,很无奈的是他必须告诉大家这个真相:“很遗憾,其实‘洛川’与‘亚修’是同一个人,而且他也来岐城了,与我一起抵达这家医院。”
场上反应最大的是去过现场见过亚修和洛川本人的黄新元,以及根本没亲眼见过他俩的邬徐庚。
“什么什么!?”邬徐庚比刚才见到刘之言还要激动,毕竟他早知道自己这两天肯定会见到刘之言,只是早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