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终究没拍碎王蔼的天灵盖。
“张师侄,且慢。”
陆灵珊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针,扎破了场中紧绷到极限的气球。
张之维眼皮一耷拉,手掌顺势滑落,搭在了王蔼的肩膀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炸响。
只有一连串密集的、如同炒豆子般的脆响,从王蔼体内传出。
那是经脉崩断的声音。
噗。
王蔼身子一软,像是一滩烂泥,瘫在了青石板上。
他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声,浑浊的老眼里,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还要绝望的灰败。
几十年的苦修。
没了。
体内的炁海干涸崩塌,丹田破碎,曾经引以为傲的手段,此刻连一丝火星都搓不出来。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异人界,尤其是仇家遍地的王家家主,成了废人,下场可想而知。
张之维掏了掏耳朵,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柳祖仁慈。”
老道士退后半步,把舞台让了出来。
山门之上的牌坊顶端。
一抹青绿色的倩影不知何时早已伫立。
陆灵珊赤足踩在石狮子的头顶,山风扯动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她没看瘫在地上的王蔼,也没看那群噤若寒蝉的各派名宿。
她的视线平视前方,仿佛在宣读天条。
“大人有令。”
清冷的声音传遍全场,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念在尔等受人蛊惑,不知天高地厚,龙虎山不欲造杀孽。”
人群中,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人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但这口气还没喘匀,陆灵珊的话锋一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地上的王蔼,又指向人群后方想把自己缩进土里的陈金魁。
“首恶王蔼、陈金魁,及其随行长老。”
“废去修为。”
“于山门前长跪三日,向龙虎山谢罪。”
“少一个时辰,杀无赦。”
轰!
这几句话,比刚才张之维那一掌还要震撼。
让十佬下跪?
这不仅仅是杀人诛心,这是要把所谓的“异人界名门”,把那张维持了几十年的虚伪面皮,彻底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欺人太甚!”
陈金魁猛地跳了出来。
这位术字门的门长,平日里最是圆滑,此刻却面目狰狞,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
废修为?下跪?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大家一起上!龙虎山这是要绝了咱们的根!”
陈金魁双手飞快结印,六枚铜钱在他周身盘旋,显然是想拼命。
他赌这群人不敢真把事做绝。
他赌身后的同道会一拥而上。
可惜。
他赌输了。
没有人动。
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掌门、家主,此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脚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
甚至还有人主动让开了一条路,把陈金魁孤零零地亮在中间。
笑话。
刚才张之维那一掌还没看明白吗?
这龙虎山,现在就是个把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谁上谁死。
“你们……”陈金魁看着空荡荡的身后,心凉了半截。
陆灵珊没动。
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站在王蔼身边的张之维,叹了口气。
“何必呢。”
老天师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锁定了陈金魁。
仅仅是一个眼神。
陈金魁手中的铜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战栗。
就像是被一头洪荒巨兽盯住的小白兔,连动一根手指的勇气都被抽干了。
“跪下。”
张之维嘴唇微动。
砰!
陈金魁的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山道上,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不想跪。
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
那种名为“恐惧”的毒药,已经渗进了他的骨髓。
张之维慢吞吞地走过去,路过几个试图拔刀的术字门长老。
啪。啪。啪。
几声脆响。
几个长老甚至没看清老道士是怎么出手的,便一个个喷着血飞了出去,落地时,一身修为已然散尽。
“还有谁?”
张之维站在跪地的陈金魁面前,背着手,佝偻着背,像个刚晨练完的大爷。
全场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
哪怕是那些性格最火爆的异人,此刻也死死咬着牙,把头低到了裤裆里。
这就是实力。
不讲道理,不谈辈分,甚至不需要所谓的“大义”。
拳头大,就是规矩。
“既然没了,那就按规矩办吧。”
陆灵珊冷漠地看了一眼下方跪成一排的昔日大佬。
“跪足三日。”
“滚。”
随着这一声令下,“问罪联盟”彻底崩盘。
没有人敢多留一秒。
数千名异人,如同炸了窝的蚂蚁,争先恐后地向山下逃窜,生怕慢一步就会被那个扫地老头废掉。
不到十分钟,原本喧嚣的山门,只剩下了那一排跪在地上的废人。
风吹过。
凄凉,且荒诞。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一个小时内传遍了整个异人圈子。
举世哗然。
十佬废了俩,名宿折了一地。
龙虎山不仅仅是赢了,而是用一种最蛮横、最霸道的姿态,宣告了旧秩序的崩塌。
而在所有传闻中,那个从未露面,仅凭一道法旨就定人生死的“柳真人”,被推上了神坛。
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只知道,那是龙虎山的“天”。
……
后山,竹林。
外界的喧嚣被茂密的竹叶隔绝。
楚休那庞大的柳树本体,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叶片舒展,仿佛只是在午睡。
“戏看完了。”
树身微颤,楚休的声音在陆灵珊脑海中响起。
“这群人也就是个开胃菜,用来打扫屋子还行,真要上桌吃饭,还得看京城那边。”
陆灵珊站在树下,刚才在人前的威严尽数收敛,此刻温顺得像是一只收起爪子的小猫。
“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内应。”
楚休的语气平淡。
地面的泥土翻涌。
一根翠绿得近乎透明的根须,像是一条灵活的小蛇,从地下探出,轻轻缠绕在陆灵珊白皙的手腕上。
“忍了这么久,狐狸尾巴也该露出来了。”
“既然他们想把这潭水搅浑,那我就帮他们一把。”
嗡。
海量的信息顺着根须,涌入陆灵珊的识海。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地点。
以及,一个疯狂到足以让整个异人界翻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