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几个兄长还在,沈德山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找他们商量平摊药钱的事。
可如今大哥二哥早已过世,三哥前两年脑梗后也瘫在了床上。
就像他方才说的,孙子确实没有赡养爷爷的义务,这让他如何拉得下脸,去找几个侄子开这个口……
沈德山望着妻子布满皱纹的脸,那上面写满了大半辈子的委屈与辛劳。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全贵。”沈德山哑着嗓子开口,“你去把每家的当家人叫来,就说……就说商量老爷子的事。”
他看了眼东屋的方向,又改口道:“不,让他们都去你家。”
沈全贵和沈仁贵分家时,是沈全贵分出去,在村西头另起了房子。
“好,我这就去。”沈全贵应了声就往外走。
沈德山跟着起身,先去东屋看了看老爷子。
老人还没醒,但呼吸平稳了许多,面色也比先前好了些。
他嘱咐两个儿媳妇好生照看,这才往沈全贵家走去。
杨红英不放心,抹着眼泪跟了上去。
她怕老头子犯傻,又怕他在侄子面前拉不下脸,最后这钱还得自家出。
一家人在沈全贵家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各房的人才陆续到齐。
大房有三个儿子,都派了各自媳妇来。
二房就一根独苗,老来得子,就是那个总爱蹭饭的沈福贵。
三房也有三个儿子,再加上沈德山家的两个,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大房的大儿媳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四叔,您叫我们来是有什么喜事要商量?是不是小杰的婚事定下来了?”
沈德山脸色有些不自然,不知如何开口。
杨红英见状,轻咳一声道:“叫你们来,是商量你们爷爷的事……”
接着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什么?”大房的大儿媳顿时变了脸色,“四婶,我没听错吧?你让我们平摊爷爷的医药费?”
大房的二媳妇也尖声道:“就是啊四叔四婶,我们好不容易把公婆伺候到寿终正寝,哪有还要赡养爷爷的道理?”
沈德山听得脸上火烧火燎,起身就要走。
杨红英一把拽住他,硬是按着他坐下。
“你们这话说的。”杨红英冷笑一声,“当年你们爹娘走的时候,家里的房子、家当,哪样不是分给你们了?老爷子这些年一直住在我们家,可曾要过你们一分钱?”
“按道理说,你们爹娘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些家当,就该有一份是给老爷子的养老钱!现在我不过是替老爷子要回本该属于他的那份!”
大房的大儿媳立刻反驳:“四婶,您这话可不对。当初爷爷分家时,房子是给了你们四房。说好了谁要爷爷的房子,爷爷就跟谁住。您现在倒说得好像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大房的二媳妇也帮腔:“就是!我们爹走前病了一场,钱都花在医院了,哪还留下什么家产?就那几件破桌椅板凳,四婶您要就去搬好了!”
沈仁贵气得脸色发青:“大嫂二嫂,你们搞清楚了!我们要爷爷的房子是说爷爷跟我们住,可没说爷爷就该我们一家养!这些年我们日子勉强过得去,从没跟你们要过钱,但你们不能当没这回事!”
沈全贵环顾四周,皱眉道:“大哥他们人呢?我不是说了要当家的来吗?”
“呵,他们早就猜到是爷爷的事,所以故意不来,推你们出来挡枪是吧?”
“你们回去问问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小时候爷爷是怎么对他们的!但凡有一口吃的都省给他们,就连娶你们进门,爷爷都帮着凑了彩礼!今天必须让他们亲自过来,当面说清楚这医药费该不该出!”
沈仁贵怒目圆瞪:“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晒谷场,请全村老少爷们来评评理,看看这钱到底该不该出!”
大房的大儿媳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不要脸面,我们可还要脸呢。”
但仍旧绝口不提出钱的事。
这时,一直沉默的三房人突然开口:“四叔,刚才在家时全贵已经跟我们说过这事了。”
三房老大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爹说了,就是把他自己的药停了,也要给爷爷治病。这是我们三房凑的七十五块钱。”
沈德山看着老三家的三个孩子,个个瘦得像柴火棍似的。
这几年他们既要照顾瘫痪的父亲,又要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比谁都艰难。
沈德山颤抖着手接过钱,数出二十五块要退回去:“你们也不容易……”
杨红英眼疾手快地把钱抢回来,红着眼眶道:“好孩子,你们有心了……”
这年头,谁家过得容易?
“四婶,这本就是我们该出的。”三房老二低声道,“爷爷从小也没少最疼我们。”
缩在角落里的沈福贵也走上前,从他那件打着破棉袄的内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五块钱。
“四、四叔,我……我就这么多了。”
杨红英生怕老头子又心软推辞,赶紧一把接过来:“好福贵,你也有心了。”
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这五块钱对沈福贵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数目了。
往年他连饭都吃不上,整天在各家蹭饭,还欠了生产队一屁股债。
今年好不容易勤快了些,把欠大队的钱还上了,身上估计也剩多少钱。
对于这个懒惰成性的侄子,杨红英忍不住多说了句:“福贵啊,现在大队政策越来越好了,你要继续勤快点,说不定明年就能攒够钱娶媳妇了。”
“嗯。”
沈福贵低着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大房的二媳妇突然“嘁”了一声:“一群烂好人!”
大房的大儿媳接话道:“四婶,三房的人有钱,不像我们,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家里还有几个孙子嗷嗷待哺。爷爷这事,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沈全贵冷笑一声,指着她身上崭新的棉袄:“大嫂,说话要凭良心,你身上这件衣裳怕是比我们全家人的衣服加起来都贵!看看你这身膘,比村里谁不富态?还好意思说你家最穷?”
大房的大儿媳翻了个白眼。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大房三儿媳突然插话:“四婶,我听说这野山参是望川媳妇弄来的?那为啥不让她直接把参送给咱爷?”
“当初老爷子可没少帮衬他们家,现在老爷子病了,他们要是懂点事,就该主动把参送过来。这做人呐,总得知恩图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