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南岱任由四喜轻巧地为她梳起同心髻,遂半掩秀发,两鬓间轻点白色铃兰,宛如晨露微绽。
她身着一袭淡黄滚边的对襟褙子,内衬白底印花裹胸长裙,轻盈飘逸。
携着四喜,漫步至国公府的幽静角门。
四喜与门房寒暄之际,门房善意提醒今日未备车马,四喜解释自有人来接。
步出角门,一辆朴素而不失雅致的马车静静守候,车夫正是那日印象深刻的韩家侍从。
未见韩彦卿身影,唯有冬青立于车旁,一拱手,徐南岱心领神会,韩彦卿已候于车内。
四喜紧随其后,踏入车厢,不料映入眼帘的竟是韩彦卿略显铁青的面容。
四喜心中一紧,望向自家小姐。却见徐南岱嘴角含笑,心情甚佳,完全不顾韩彦卿脸色。
车内静谧,唯有车外风声与偶尔的交谈声交织。
徐南岱故意频掀帘幕,欣赏沿途景致,与四喜低语。
而韩彦卿,每当帘幕轻启,便匆匆扭过头去,生怕遇见熟人,其心思,徐南岱尽收眼底,却也懒得拆穿。
马车穿梭于繁华街巷,人声鼎沸,春池楼近在眼前。
马蹄轻驻,车夫稳置脚踏,冬青掀开帘幕,轻声通报:“公子,春池楼到了。”
韩彦卿点头,率先下车,四喜紧随其后,细心搀扶徐南岱。
店小二见客至,忙不迭迎上前来。冬青抢先一步,道出预订的兰隅雅室。
店小二恍然大悟,热情引领,却又不慎透露了韩彦卿为换得此室,不惜承担与之调换的其他雅室费用的佳话。
徐南岱闻言,故作惊讶,笑中带刺:“哦?韩大人真是大手笔啊。”
韩彦卿前行步伐微滞,旋即恢复常态,心中暗想,既是她要求的,也不算过分殷勤,一顿饭而已。
穿过大堂,步入三层,装饰更显奢华。
他们前脚刚进兰隅雅室,斜对面竹引雅室内,沈杙对面坐着一位内搭乳色交领长衫外搭白色圆领文竹袍的青年男子,两人正在对弈。
沈杙却似心不在焉,透过门缝窥见徐南岱一行。
白衣男子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沈杙的分神,反而调侃道:“沈兄,今日怎有如此雅兴,邀我小酌一杯?”
沈杙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是我请客不假,可并非是我掏的银子。”
白衣男子笑了笑,也不问沈奕坑的是哪个冤大头。
他这位友人,自小聪慧过人。在他眼里,世人岂不都是愚笨之人?
一进兰隅雅室,韩彦卿立马吩咐冬青将窗户推开,避嫌之意显而易见。
冬青听从吩咐,走至窗边。推开了临街的那扇窗,外面的清新空气涌进来。
店小二拿来餐牌,韩彦卿看都没看,推到徐南岱面前,让她看着点菜。
徐南岱也不客气,缓缓翻开。果然,这春池楼的餐牌十分雅致,锦绣锦帛上绣着菜品名称,内嵌薄木保持硬度使翻页不受阻拦。
徐南岱非常迅速的点了大耐糕、西湖牛肉羹、羊皮花丝、酒醋蹄酥片,一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
韩彦卿完全没有料想到,以为她会痛宰他一顿。
徐南岱不语,心中自有计较。她来自异世,深知粮食之珍贵,不愿浪费分毫。此番助农,亦是出于此心,而非单纯为报复韩彦卿。
韩彦卿补点两菜,餐牌交还小二。
餐具添置,徐南岱执意让四喜与冬青同坐,二人受宠若惊,冬青更是连连摆手。
然韩彦卿一句“听林姑娘的”,终让二人得以落座。
韩彦卿又说道:“今日一切悉听尊便,望林姑娘能够遵守承诺。”
徐南岱笑道:“那是自然。”
很快一应餐食均已上齐,店小二问韩彦卿。
“几位想喝什么酒?”
“竹叶青。”徐南岱抢着回答,毫不客气。
韩彦卿担心她喝醉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点了一壶。
佳肴上桌,香气四溢。徐南岱率先品尝,美味在口,却难掩心中遗憾,与现代美食相比,终究逊色几分。
看见此刻沉浸在美食中的她如此乖觉,韩彦卿试图以旧情为由,化解两人间的恩怨。
“林萧悠,我们自小相识。虽然不能成夫妻。但总归是有些年少的情谊在的。”
没等他往下说,徐南岱便打断道:“你也知道有年少的情谊,可你是怎么对林......我的?”
韩彦卿一噎。
“好,那不说年少时的情谊。但泛泛之交,总算的上吧?你我二人何至于此?今日我们借酒言和可好?何况民之生计,不是小事,不要因你我二人私事,牵连无辜的人。”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在一旁的四喜和冬青,二人发现韩彦卿在看着他们这边,赶紧低头扒饭。
徐南岱不语,悄然间为四喜的碗中添了几筷佳肴。小丫头羞涩拘谨,只敢轻触眼前之物,令人心生怜爱。
她继而执起汤盅,为四喜倾泻一碗温润的汤液。
随后,目光转向韩彦卿,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轻声道:“你怎知我的计谋不可行?”
“你自幼深闺之中,阅书虽广,怎就突然开窍,熟知这农桑之术了?”
徐南岱深知,在韩彦卿的眼底心间,原主的林萧悠似乎总被轻描淡写。
她虽有心辩驳,却苦于无凭无据,难以让对方刮目相看。
毕竟,她与林萧悠,皆是情感路上的失意者,亦各有遗憾。
见她眼睛一眨不眨,韩彦卿以为说动了对方,便接着劝解道。
“这土地过后,能退的你还是给乡民,实在不愿退。改稻为桑之事,你不要横加干预。”
徐兰黛静默不语,静候其言毕。随即,她缓缓开口:
“改稻为桑,本是利国利民之策,但朝廷能否真正落实,尚属未知。韩大人虽学富五车,然未曾亲耕于田亩,亦未尝亲自主持商贾之事,如何确保非纸上谈兵?”
正当二人各抒己见,气氛略显紧张之际,店小二适时出现,手捧竹叶青与温酒器具步入房中。
徐南岱急欲品尝美酒,却未料韩彦卿捷足先登,轻笑道:
“此酒须温而饮之,否则醉而不觉。”
言罢,他亲自操持,将竹叶青置入温酒器中,待其温热,再为二人各斟一盅,言简意赅:
“今日之饮,旨在品味,非为贪杯。你我共酌一壶,点到即止。”
徐南岱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竹叶青,笑容如花绽放,正欲一饮而尽,韩彦卿却适时插话:
“虽见解相左,但此杯,愿土改顺利,百姓安康。”
徐南岱应声而饮,随后又自斟自酌,言道:
“此杯,祈愿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至于那最后一杯,四喜与冬青皆欲劝阻,却见徐南岱轻轻摆手,示意无妨。
韩彦卿举杯而誓:
“此杯,愿林姑娘终遇良人,过往云烟,望能一笑置之,恩怨两清。”
林萧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反驳道:
“我能觅得如意郎君是必然。但你言已既出,凭什么你说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
韩彦卿不欲在此纠缠,遂让步道:
“那最后一杯,便由你来定。”
林萧悠略一思忖,朗声道:
“第三杯,愿世间薄情之人,终得恶果。韩大人,你敢否同饮?”
韩彦卿轻笑,坦然道:
“非指我而言,有何不敢?”
言罢,二人举杯共饮,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