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
赵凛一进门,就朝书房奔去,大嗓门一喊,恨不得底下的人都听见。
他三天两头往世子府跑,都快把这儿当他家了,底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噗……”
正在喝药的谢云澜,脑子里在想事,被这猛的一嗓子给吓了一跳,噎得他咳个不止。
“……你干嘛?吓我一跳!”
谢云澜抬袖擦了擦桌面被洇湿的纸,皱着眉头看着门外。
赵凛看到谢云澜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水痕,还以为他又吐血了,惊得他赶忙扑过来,掰着他的脸,左瞄右看。
“这是药!”
谢云澜拍开了赵凛趁乱摸他脸的手,瞪了他一眼,让他到旁边坐好。
赵凛嘿嘿笑了,一开始还真是把他吓了一跳,不过后来闻到那淡淡的药味……
有占便宜不占王八蛋。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监督你吃饭呗。”
赵凛捏了捏谢云澜的脸,笑道:“看你瘦的,我要是再不盯着你吃饭,你是不是真要成仙了?”
谢云澜轻哼一声,没搭理他。
“哎,别看书了,劳神。我都回来了,陪我说会儿话呗?”
看到谢云澜不搭理他,又开始看他那书,一把抓过来,随手扔一边儿去了。
谢云澜气恼地瞟了他一眼,可刚一对上那张笑嘻嘻的脸,没法了,只能无奈地任他摆弄了。
赵凛将谢云澜拽进怀里,让他好好靠着自己歇会儿,手指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头皮上的穴位,谢云澜舒服地闭上了眼。
“澜儿,我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你在青冥山的时候,也没这呕血的毛病啊?刚才我刚一进门,是真把我给吓到了。”
俩人刚到濮都那会儿,谢云澜呕吐过后,到后面,竟然还带着血丝,呕血可不是好事,把赵凛当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大夫说他是先天体弱,又水土不服所致,不过,赵凛不信。
硬是守了他一天一夜,把北疆医经上提到的补益之法,亲自煎了药送嘴里,直到谢云澜脸色好转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云澜闭着眼,沉默着靠在赵凛怀里,双手叠在袖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戒指。
“睡着啦?”
谢云澜半天没说话,赵凛低下头,看到谢云澜安静的睡颜,有些心疼。
半晌后,谢云澜开口了,闭着眼睛,缓缓道:“阿凛,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下山吗?”
“这不是你一直都想的吗?”
“是,也不是。”
“那日,我收到了燕王殿下派人送来的信,知道我爹娘被奸人所害,感觉天都要塌了一样……”
“别想了,有我在,燕王殿下也待你视如己出。”
赵凛紧扣着谢云澜的手,放到身前,亲了亲他的额头,安慰着。
“那日,我哭晕了……”
赵凛越听越难受,扣着他的手指越发紧了起来。
“等我醒来之后,发现师尊在我床前站着,似乎等了我很久一样。”
赵凛有些惊奇:“仙师不是闭关渡劫去了么?”
谢云澜摇摇头:“我也不知,那日师尊现身,来找我,就是为了……”
“劝我下山。”
时光回溯到青冥山的那一夜……
“澜儿……”
谢云澜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忍着头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袍道人。
“师尊!”
谢云澜惊道,赶忙从床榻上撑了起来,想给玄清子磕头,被玄清子抬手拦住了。
“澜儿,不必多礼。”
“师尊,弟子让您老人家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孝!”
看到玄清子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模样,谢云澜声音哽咽,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想起了自己全家被杀,如今当真是举目无亲了,师尊的出现,让他感觉好像一颗浮萍,找到了些许寄托。
“唉~生死有命,澜儿,你跟着为师这么多年了,还没堪破么?”
玄清子抬起手,摸了摸谢云澜的脑袋,谢云澜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拉着玄清子的衣袍,跟小时候被迫离开爹娘,带去青冥山的那天一样。
“弟,弟子……愚钝……”
谢云澜断断续续地哽咽着。
玄清子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如师如父,拍了拍谢云澜的背,纵许了他撒娇般的哭泣。
自谢云澜十五岁后,师徒俩就很少能有这般交心相谈的时候了。
谢云澜喜欢偷跑出去云游四方,玄清子又常常闭关修炼,谢云澜也不好意思再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师尊撒娇了。
可能,今日也是最后一次,给谢云澜传授课业了,所以对他的态度,都比往日宽容许多。
“澜儿,以往为师不许你下山,你可曾记恨为师?”
“弟子不敢!”
谢云澜慌忙摇头,玄清子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紧张。
“那你现在还想下山吗?”
“……”
谢云澜早就想下山了,如今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如何能坐得住?
玄清子的目光,在谢云澜的脸上停留了半晌,看到他纠结的表情,换了个方式问他:“若是明日便可下山,你打算做什么?”
“为父母报仇!”
玄清子点点头,他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说些什么以德报怨的大道理,因果自有定数。
为人子,父母被冤杀,想替父母报仇,才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而不是一味地忍让退缩。
“为师教你习武修行,也是为了锻炼你的心志耐力,明辨是非。遇事不退缩,是为勇气可嘉。不过,逞一时之勇,是莽夫行径,这道理,你明白么?”
“弟子明白。”
谢云澜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知道师尊是在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既然你说想报仇,你有何打算呢?”
“燕王殿下来信,因我父为他效力多年,功劳卓着,要收我为养子,不日会立我为世子。我想为燕王殿下效力,推翻昏君,他日若燕王能入主大殿,便是我父母大仇得报之时!”
“好,有勇有谋,是我玄清子教出的徒弟!”
别看玄清子如今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年轻时也是嫉恶如仇之辈,斩杀邪祟奸人,从不手下留情。
看到谢云澜有志向,有魄力,心中很是满意。
“不过,为师还要问你,若燕王得了天下,你的父母大仇得报了,你又该如何?”
谢云澜眼神迷茫了,他满心的伤痛,只想着怎么给父母报仇,玄清子这么一问,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到玄清子严肃地看着他,谢云澜思索了片刻,迷茫的眉目,刹那间舒展开来。
“师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我想破碎的山河收复,流离失所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清明。”
这句话,他在四方云游的时候想过,跟赵凛一同看书的时候说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也跟师尊夸下过海口,怎么如今却因为父母之仇,险些忘了呢?
“我有父母,外面那么多的人也有父母,我痛苦,有师尊安慰关心我,有燕王殿下帮助我。天下百姓的苦难,又有谁来同情救助呢?”
谢云澜心中难受极了。
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想得更长远,看得更开阔,这是他从小的志愿,仿佛心胸被强行撑开了。
在一片汪洋海浪中,他的这些个人痛苦,带给他的难受,消减了许多。
此刻,他第一次发觉,自己从前的豪言壮语,有多么地稚嫩,多么地经不起风吹雨打,光是眼前这一关,就险些让他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玄清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谢云澜的脑袋,叹了口气。
“好孩子,为师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没能达到像你这般豁达的心胸,确实是为难你了。”
谢云澜忽然感觉,心中充满了苍凉,无法诉说。
“为师问你为何要下山,便是要让你想明白,你下山之后,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倘若只是为了报仇,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为师也不愿意你浪费一身修为,如此涉足尘世。”
谢云澜脸上一阵羞惭,低下头闷闷道:“弟子明白。”
“澜儿,你天生体质奇特,所承担的命运,与普通人原本就不同。若是拘泥于眼前得失,与普通人无异,反倒会因为你的这些天授特质,反噬于你。”
“师尊的良苦用心,澜儿明白。”
谢云澜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模模糊糊,但是,对于从前心中的苦闷,反倒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这一点,你已经想通了,为师便可放心了,你明日便可以下山了。”
谢云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玄清子。
玄清子微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泛着莹润光泽的玄玉戒指,给谢云澜戴上了。
“师尊,您这是……”
谢云澜诚惶诚恐,想摘下来,却被玄清子拦住了。
这是玄清子的法器,玄玉戒,平时也极少见玄清子使用,是十分贵重之物,谢云澜不敢收。
“这便是为师,今日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