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悬于玉镜山巅。
程西立于寒潭阵眼,指尖凝着朱砂,一笔一画勾连《追魂秘箓》。冷汗自他额角滑落,这已是第七次启阵。
“乾位注灵!”他哑声喝道。
叶轻禾闭目掐诀,赤霄剑嗡鸣出鞘,剑尖挑起一缕赤金灵流灌入阵中。墨砚与肖执分立两侧,前者以因果丝线缠住阵纹边缘,后者掌心熔出陨铁精魄,强行稳固摇摇欲坠的阵基。郑明师跪在角落,机械般往炉中投掷灵石,眼泪混着炉灰在脸上划出斑驳痕迹。
“师尊……求您应一声……”
冰魄铃在阵心疯狂震颤,却始终凝不出半点魂息。
“不对。”程西突然收势,阵纹刹那黯淡,“师尊的魂魄不在三界五行内。”
“胡说!”叶轻禾一把攥住他手腕,赤莲纹自颈侧蔓至眼尾,“再试一次!同命契的反噬不可能让魂魄彻底消散。”
“叶轻禾!”白离的狐尾猛地扫开他,“你当追魂阵是儿戏?程西的观心瞳已渗血了!”
白离罕见地失了从容。凰宵沉默地按住他肩头,涅盘火种化作金链缠住阵台,却终究拦不住阵法崩裂的脆响。
冰魄簪“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郑明师突然嚎啕着扑向阵眼,被秦空茗一剑鞘拦住。“冷静!”掌门的声音沙哑如砾,“再撑半刻……博扬已去魔域……”
“撑不住了。”程西抹去眼下血痕,掌心一枚残缺的盗梦符忽明忽暗,“林师弟的预言显示,师尊的魂魄不在‘此世’。”
死寂漫延。
净魔莲海,弦月如血。煞影的噬魂镰劈开天际,镰刃缠绕的永夜之力如墨汁倾泻,将千里莲海绞成碎瓣。素笺魔主的传音符在身后燃成灰烬:“立刻停手!净魔莲是魔域命脉。”
“命脉?”煞影反手斩断最后一株金莲,镰尖挑起莲芯中冻结的冰魄丹,那是陆峥每月让他试药时,顺手塞给他的“糖丸”。糖衣早已融化,只剩苦涩的丹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莲海崩塌的轰鸣声中,他踉跄跪地,镰柄深深插入焦土。三百年前战败那日的画面刺入脑海:陆峥的冰魄剑抵住他咽喉,剑锋却突然转向:“试药人比尸体有用。”那人丢来一包桂花糖,霜发被魔域的风吹得凌乱,“每月初一,自己滚来灵宗。”
煞影抓起一把莲瓣残骸,碎冰割破掌心。他曾嘲笑陆峥的善心是“病秧子的软弱”,但某个试药的雪夜,他听见那人对程西说:“煞影的魔脉需净魔莲平衡,每月多炼三颗。”
素笺魔宫骤然震颤,魔主的声音从深渊传来:“为了个死人发疯,你也配称永夜之子?”
噬魂镰悍然劈向声源,煞影眼底泛起血雾:“他活着时,你这‘棋盘’尚能摆弄棋子;他死了,你这魔域……”镰刃搅碎漫天魔纹,永夜之力如狂龙啸天,“不如给他陪葬!”
素笺魔主冷笑:“万一你毁掉的是他回来的桥呢?”
煞影呆立当场。他呕出一口黑血,血液中浮出冰魄丹的残渣,那些年试药吞下的毒,早就成了续命的锁。
“东西取来了。”煞影哑声回应深渊中的质问,从怀中掏出一枚幽蓝晶石。晶石表面布满蛛网裂痕,内里却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晕,素笺魔主数日前命他潜入外域夺取的“永夜星核”。
素笺的冷笑化作黑雾缠上他手腕:“送去寒潭。程西的追魂阵……缺了关键祭品。”
煞影瞳孔骤缩。三百年前陆峥剖丹救叶轻禾时,也曾这般轻描淡写地说“缺一味药引”,结果剖了丹自己半颗灵丹。
寒潭水雾扑面而来,煞影看见程西跪在阵眼。昔日沉稳的符箓天才此刻形如枯槁,观心瞳彻底灰败,手中《追魂秘箓》浸满血渍,程西呕血,几乎力竭。
“用这个。”煞影将星核抛入阵心。
程西猛然抬头:“你怎知此物能……”
“魔主特意命我寻来的。”镰刃抵住阵纹边缘,煞影眼底泛起讥诮,“他从来不下无缘无故的命令。”
星核入阵刹那,寒潭冻结千年的冰层轰然炸裂。
林知苑的盗梦符自发燃烧,星河倒灌入阵,映出灵界九重天幕。程西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冰魄铃疯狂震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星河尽头浮现。
叶轻禾的赤霄剑“当啷”一声坠地,剑锋没入冰渣的瞬间,他几乎要扑向阵心,那道虚影太淡了,淡得像是月光穿透冰棱的错觉。陆峥的霜发几乎与灵界天光融为一体,素白长衫下隐约可见冰魄丝缠绕的轮廓,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溃散成雪。
“师尊!”叶轻禾向前踉跄半步,却被程西死死拽住衣袖:“大师兄!虚影受不得活人血气!”
陆峥的瞳孔微微转动,冰蓝色泽凝在叶轻禾眉心的赤莲纹上。那目光似在描摹,又似在克制,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轻禾,你已是一宗之主,何必执念于此。”
“执念?”叶轻禾突然挣开程西的手,赤霄剑气不受控地迸溅,剑气扫过虚影衣角,陆峥的眉峰极轻地蹙了蹙,这细微的痛楚却让叶轻禾如遭雷击。三百年来,师尊寒毒发作时总爱用这神情掩饰,他再熟悉不过。
煞影的噬魂镰在此时暴起。
永夜之力凝成锁链缠向虚影,镰刃劈开星核溢出的光流:“装什么天道无情!当年你逼我试药时可没这副死相!”
锁链穿透虚影心口的刹那,陆峥指尖轻抬,煞影腕间骤然浮现冰纹咒印。幽蓝光芒顺着血脉游走,将他整条手臂冻成青紫。
“你体内魔脉已与净魔莲共生。”虚影的声音毫无波澜,“毁莲海,便是自毁生机。”
煞影怔怔看着腕间咒印亮如烙铁。原来这些年所谓的“试药”,是陆峥用冰魄丹将净魔莲之力一点点烙进他魔脉。莲海每株金莲,都是为他续命的药引。
叶轻禾浑身一震。
他忽然想起那些年随师尊巡视莲海的光景。陆峥总爱驻足在最边缘一株金莲前,指尖抚过花瓣时会低声念诀,彼时他只当师尊在养护灵植,如今才惊觉这净魔莲既是救世希望,亦是天道陷阱。
“所以您这些年闭关……”叶轻禾攥紧剑柄,指节泛白,“根本不是调息寒毒,而是在替莲海续命?”
陆峥的虚影晃动一瞬。
寒潭雾气忽浓,将他本就模糊的面容遮去大半,唯有声音清晰如刃:“宗主当以三界为重。”
“去他的三界!”叶轻禾劈手斩向阵中星核。光流炸开的瞬间,他竟徒手抓住一缕冰魄丝,那是虚影与现世唯一的牵连,他死死攥着不放:“你的谎话,还要说多少年!”
陆峥的虚影被迫凝实几分,冰蓝瞳孔深处闪过裂痕般的赤金:“放手。”
“除非你跟我回去!”叶轻禾又逼近一步,“你总说天下苍生……”虚影却开始溃散,“那我呢?我算苍生里的哪一粒尘埃!”
陆峥突然抬手,将叶轻禾狠狠推离。虚影在消散前最后望向他,冰层般的瞳孔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轻禾,莫要变成第二个我。”
寒潭陷入死寂。
星核光芒黯灭的刹那,叶轻禾跪倒在冰渣中。
煞影拖着冻僵的手臂嗤笑:“早说过,病秧子的慈悲心比魔族更杀人。”
叶轻禾突然反手扣住他的咽喉,赤莲纹在眼底烧成血焰:“莲海还剩多少金莲?”
程西的观心瞳映出魔域深处,最后一株残莲在残月下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