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镜,月影在潭水中化开,晴昀收剑回鞘,他凝神望向流云峰主殿方向,雾霭深处,赤金双色灵流如并蒂莲绽放。
“叶副宗主今夜当值?”他拂去剑身霜花,循着灵流悄然而去。晴昀穿过九重禁制时,袖中掌门亲赐的破障符突然发烫。
主殿窗棂隙间,晴昀窥见毕生难忘的景象:陆峥墨发披散,霜色寝衣滑落肩头,心口赤莲纹与叶轻禾的焚天烙痕严丝合缝;叶轻禾的赤霄剑穗缠在师尊腕间,金焰顺着同命契的纹路流转,将两人笼在光晕中。
晴昀指尖掐进掌心,星砂坠“咔”地裂开细纹。他踉跄后退时,一片赤莲花瓣飘落肩头。
镇岳殿,秦空茗的剑鞘在青玉案上敲出裂痕:“灵宗宗主与首徒,可是真的?”
“弟子亲眼所见。”晴昀小声回禀,天枢剑穗的星砂坠已换成清心玉,“子时三刻,流云主殿,赤莲同命契交融。”他摊开掌心,赤莲花瓣上的焚天气息做不得假。
晴昀话音未落,殿外忽起霜风。镇岳殿千年玄铁门“轰”然洞开,陆峥踏着冰裂的地砖缓步而入,尚穿着霜色寝衣未换。
“大师兄审我灵宗家事,怎不唤本座旁听?”陆峥冷笑。
叶轻禾的森寒剑气追至:“晴昀师兄擅闯宗主寝殿......”
“擅闯者该当何罪?”秦空茗的镇岳剑意压得梁柱咯吱作响,“灵宗宗主违逆伦常又该当何罪?!”
陆峥忽然轻笑:“门规第三十六条,师徒禁断。处置嘛......”他指尖点向自己眉心,“废修为,逐师门。掌门师兄要即刻处置吗?”
秦空茗如何不知陆峥与叶轻禾的牵扯?只是赤莲同命契未现,他便硬生生咽下质问,权当灵宗修炼秘术。
“你当本座瞎吗!”他劈手砸碎茶盏,瓷片混着茶水泼向陆峥。
陆峥任由滚茶泼湿衣襟:“原来大师兄早存着账本。”
“师尊!”叶轻禾拉开陆峥:“求您慎言!”
白离突然破窗而入:“诸位聊得热闹啊?”九尾狐化成人形,掌心托着枚血玉简,“灵宗的诊疗录,秦掌门可要过目?”
玉简映出幻象:陆峥剜心取血种同命契,陆峥半身经脉已呈冰裂之相。
“他这身子骨,靠焚天诀吊着最后一口气。”白离示意叶轻禾不要说话,“你们当他师徒贪欢?实则是续命!你此刻废他,叶轻禾当场就得陪葬!”
晴昀的天枢剑“当啷”落地。秦空茗的镇岳剑气忽散,青玉案上的裂痕蔓成霜花:“为何不早说......”
“早说?”陆峥慢条斯理系好衣带,“大师兄怕是要绑我去试药。”他忽然咳嗽,“再说我这宗主当得惬意,还舍不得死呢......”
叶轻禾扶住踉跄的师尊:“弟子愿担全责,但求掌门......”
“你担得起吗?!”秦空茗暴喝,“三宗盟约犹在,若灵宗宗主陨落......”
“本君能担。”沐山君盘踞殿外,龙尾扫落百年积雪,“陆峥以半魂镇我化龙劫,本君自当还他半条命。”玄铁重戟插入地脉,寒潭水倒涌成阵,“取龙髓入药。”
陆峥怒喝:“胡闹!化龙在即,抽髓等于要你命!”
“总比某人嘴硬强。”沐山君的反驳。
“够了!师尊的命,我来续。”叶轻禾郑重道,“同命契既刻入神魂,便以我魂火为引,重炼冰魄诀!”
白离安抚暴走的焚天火:“小叶子,魂火淬炼稍有不慎,你俩都得......”
“那便同死。总好过看他日日咳血强撑!”他突然反手扣住陆峥腕骨,焚天火顺着同命契直抵对方神魂,“更何况……”
赤霄剑穗炸开万千冰晶,映得青年眉眼如淬火的剑:“纵使师尊无病无灾,无需这赤莲续命......”他的指尖抚过陆峥心口冰纹,寒毒在触及焚天火时化作氤氲雾气,“弟子仍会剖心刻契。此情无关生死,只是……”
叶轻禾望进陆峥震颤的瞳孔,字字如赤霄贯日:“只是天地鸿蒙初开时便该相系的两缕魂,是霜雪与烈焰纠缠千年的因果,是叶轻禾对陆峥......”他忽然轻笑,剑气温柔地缠住师尊霜白的发梢,“最赤诚的凡心。”
殿内霎时死寂。
秦空茗的镇岳剑“当啷”坠地。晴昀怔怔望着天枢剑。
白离的狐尾缓缓垂落:“好一个凡心......小峥峥,你教出来的徒弟,倒比九尾狐还会惑人心魄。”
“弟子什么也没看见。”晴昀突然跪地,“剑宗晴昀,此生不言流云隐秘。”
沐山君的龙吟响彻玉镜山。
陆峥的指尖还残留着焚天火的余温,叶轻禾那句“最赤诚的凡心”在耳畔回响,震得他神魂发颤。霜睫微垂间,他忽地抬手扣住徒弟手腕,冰魄灵力顺着经脉探入对方心口,赤莲契纹如烈焰灼灼,却与自己的寒毒脉络完美相融。
“胡闹。”他低声斥责,嗓音却沙哑得不像话。
叶轻禾反手握住师尊冰凉的手腕,焚天火自掌心溢出:“师尊若嫌弟子莽撞...... ”他忽然贴近,“回流云峰再慢慢罚。”
白离怔怔地望着陆峥叶轻禾离去的背影。
秦空茗案头《三宗盟约》封皮映着烛火,将“师徒禁断”四字灼得刺目。
秦空茗突然拂袖:“晴昀,你在流云峰所见......”
“弟子修的是天枢剑道。”晴昀单膝点地,剑穗星砂坠纹丝不动,“眼中唯有剑意,不见红尘。”
殿外忽传来博扬的嗤笑:“好个‘不见红尘’!大师兄,你教出来的徒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得你真传。你若烦闷,我们哥俩一道走走?”
焚天谷地脉深处,博扬的饮血刀劈开赤晶石,他眉目如锻铁:“当年陆峥偷我刀谱炼火诀,炸了半座玉镜山,也不见你说他一句。”
秦空茗的镇岳剑气削平突起的岩石:“纵得他无法无天。”
“错!”博扬刀尖挑起块赤晶,“老子陪他炸了剩下半座山。”熔岩纹在晶石表面游走,“你看这火候。”晶石突然炸裂,飞溅的碎屑在半空拼成“道法自然”四字,“强扭的瓜不甜,硬断的情要命。”
秦空茗的剑气凝滞片刻:“你是说......”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博扬的刀柄忽然烫红,“你当陆峥为何纵容郑明师炸炉?那孩子天生反骨,强按头画符,不如任他炸出条新道!”
流云峰的星象台飘出焦糖味,陆峥正教郑明师用爆破符烤地瓜。忽见天枢剑光划破夜幕,晴昀踏着星砂落在三丈外。
“师尊令弟子送来《南华经》残卷。”他奉上玉匣。
陆峥化开封印,经卷浮出字迹:“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忽然轻笑,霜气凝成小鱼在掌心挣扎,“晴昀师侄觉得,是相濡以沫好,还是相忘于江湖妙?”
晴昀的天枢剑意忽然紊乱:“弟子......”他按住震颤的剑柄,“只知剑气须直,不问江湖曲深。”
秦空茗独坐剑宗凌虚殿。镇岳剑悬在东北角,剑尖所指正是流云峰方向。博扬拎着酒壶跃上檐角,熔岩刀气蒸干夜露。
“当年师尊仙逝前说过什么?”博扬灌了口烈酒,“玉镜三宗,守的是天地本心,不是人间规矩。”
“若人人随心所欲,三宗早成魔窟。”
“那要看随的是什么心。”博扬把酒递给秦空茗,“陆峥剜丹种契时,想的是私欲还是大道?叶轻禾焚魂续命时,念的是伦常还是本真?”
雾中忽然飘来赤莲花瓣,裹着叶轻禾的传音:“禀掌门,北疆魔气异动,弟子请命......”
“让他去。你且看这赤莲离了玉镜山,究竟会枯还是会燃。”
七日后,北疆战报与叶轻禾的赤霄剑同至。留影石映出青年独战魔军的画面:焚天火凝成的赤莲铺展三千里,所过之处魔气尽化春藤。
“这是......”秦空茗的指尖抚过剑身新纹,那赤莲中心竟嵌着霜色星砂。
“相濡诀。”白离收走留影石,“以同命契为引,将寒毒转为生机,小叶子悟出来的。”
博扬笑道:“现在信了?凫胫鹤腿各有所长。”
“闭嘴吧。”秦空茗将战报掷向流云峰。他忽然顿住,剑气在青玉案刻下《门规补遗》:
“第三十六条增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流云峰传来陆峥的笑语:“轻禾啊,掌门这‘其一’,精妙啊......”话未说完,东侧丹房方向骤然炸开一声闷响,郑明师灰头土脸地从烟尘中钻出,却不妨碍他麻利地摸出炭笔,重新勾画新阵纹:“地脉灵力对冲点偏移三寸......下回改用赤晶石压阵。”他抹了把脸,袖中滑出爆破符裹住半焦的地瓜。
程西搁下朱砂笔,天青色袖摆拂过案上成摞的《清心符》,观心瞳映出丹房方向紊乱的灵流。他轻叹一声,指尖凝出冰蓝符咒,符文化作细雪飘向炸炉处,悄然平息躁动的火灵。
白离举着半坛醉千年晃向凰宵:“小凤凰,赌一局?我猜老二半刻钟内还得炸……”话音未落,又一声轰响震落松针如雨。
寒潭,沐山君的蜕皮劫引来雷云。新生的龙角泛着黑气,隐约可见素笺魔主的混沌纹。
“快了......”沐山君舔了舔嘴角,“待本君化龙之日……”尾音消散在雷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