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谷的硝烟散尽的次年,墨砚站在焦黑的断崖边,靴底碾过一块刻着魔纹的残砖。远处江涛拍岸声里,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博扬带着刀宗弟子清扫战场,饮血刀劈开最后一丝混沌瘴气。
“肖执,你瞧这位置如何?”墨砚忽然转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灰烬。
锻器师从熔岩坑里抬头,陨铁面具折射出冷光:“江心三洲交汇,水下暗流勾连七条灵脉,倒是布阵的好料子。不过……”他踢开脚边半截魔族断角,“在此地建客栈?你不如直接挂块‘欢迎找死’的匾额。”
墨砚低笑一声,判世笔在指尖转出残影。笔尖忽地戳向虚空某处,金线凭空浮现,勾勒出江面立体舆图:“我要的可不是普通客栈。你看……”
金线交织成网,江心浮现一座三层楼阁虚影,檐角悬着的却不是灯笼,而是肖执特制的“窥天镜”。底层赌坊人声鼎沸,中层密室流转着各派秘宝光影,顶层雅间歇着几道模糊人影,皆戴着遮掩气息的斗笠。
“明面做三教九流的生意,暗地控住魔族东进的咽喉。”墨砚笔锋陡转,舆图底部显出赤色暗流,“焚天谷战役后溃散的混沌余孽,那群老东西吃了败仗,正急着找新巢穴呢。”
三个月后,江心升起浓雾。
沐山君蜕下的蛇皮在江底铺了十里,墨砚以鳞为纸、血为墨,画下第一道噬魂阵。阵成那日,白离抱着酒坛踏浪而来。
“小墨砚,你这是要抢我妖族生意?”白离指尖勾着墨砚衣带,狐火在阵眼处窜起,“用玄蛇鳞做客栈地基,问过沐山君的意思么?”
墨砚反手扣住他手腕,袖中滑出半枚冰魄丹:“我可是为了你家小峥峥。”
白离瞳孔骤缩。梵天谷之战时,他为护凰宵硬接素笺一道业火,至今左尾焦痕未愈。
雾中忽有琴音破空,凰宵乘火风掠过江面,涅盘火照亮墨砚手中的丹药:“再加上这个。”他抛来一卷阵图,朱雀纹在雾中流转,“客栈顶层布‘离火听风阵’,任何魔族动用混沌之力,涅盘火自会追踪。”
江底蛇鳞泛起幽光。沐山君从漩涡中现身,蛇瞳锁定墨砚:“不得泄露蜕皮周期。”
墨砚将判世笔插入阵眼,“每月朔日,借你寒潭水淬炼客栈结界。”
玄蛇尾尖拍起巨浪,算是默许。
客栈落成那日,墨砚在顶层密室见了第一位“贵客”。
秦空茗的剑气割开虚空,镇岳剑意震得梁柱嗡鸣。这位剑宗首席却穿着粗布麻衣,怀里抱着用符咒裹住的木匣:“墨掌柜,听说你收天下奇珍?”
匣中是一截断剑,剑身残留的冰魄气息让墨砚挑眉,这是陆峥在梵天谷断裂的冰魄剑残片。
“剑宗要查混沌残党的踪迹。”秦空茗推过剑匣,“客栈每日经手的情报,我要副本。”
墨砚抚过剑刃缺口,突然轻笑:“秦道长可知,博扬上月在我这儿典当了半柄饮血刀?”他掀开地砖,刀宗秘库的图腾在暗格闪烁,“客栈规矩:不问来路,只谈价钱。您拿什么换?”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博扬的刀罡劈开江面,声如洪钟:“墨砚!你扣老子货船三天了!”
秦空茗瞬间消失,只留剑匣在桌上摇晃。墨砚倚窗俯瞰,见博扬正与肖执对峙,锻器师手持新铸的“缚龙链”,链头拴着刀宗失踪的灵矿石船。
“告诉博扬,想要船,拿魔域边境布防图来换。”墨砚弹指放出传音纸鹤,转头对阴影道,“您说是吧,素笺大人?”
黑暗中浮出人影,素笺魔主的判世笔点在他喉间:“你倒是胆大,连本座的混沌炉都敢仿造。”
“魔主误会了。”墨砚面不改色地推开笔尖,“客栈底层的‘焚天阁’,不过是给贵部行个方便。毕竟……”他压低声音,“您也不想让陆峥知道,那批混入灵宗的魔晶是谁的手笔吧?”
深夜,墨砚独自登上客栈露台。江风掀起他袖中的账本,页角密密麻麻烙着魔族动向:
血月夜,三只混沌兽自客栈密道潜入人界,被缚龙链绞杀于江底;
霜降日,白离借赌局输给凰宵三壶灵酒,实为传递妖界叛徒名单;
今日未时,秦空茗亲斩三名伪装商贾的混沌使,尸体沉在客栈货舱……
判世笔忽地自行飞起,在空中绘出客栈全貌。若有人能看透幻术,便会发现整座建筑竟是巨大的立体阵盘,赌桌暗藏测魔石,酒窖地板刻着锁魂咒,连花魁的胭脂盒都是记忆水晶所制。
“还差最后一步。”肖执的陨铁面具从熔炉后探出,他拎着一盏青铜灯,“按你要求,用沐山君的褪鳞做灯芯,混沌之力靠近三丈内必现原形。”
墨砚将灯挂在檐角,火光映出江面无数漩涡。每个漩涡下都连着密室,关押着待审的魔族探子。
“该给客栈起名了。”肖执突然道。
墨砚望向对岸,素笺魔主的魔舰正缓缓驶离。他轻笑一声,判世笔挥出漫天墨雨,江水凝成四个篆字:“水上客栈”
“很好!”肖执看一眼墨砚,“那我便在水上客栈旁建不器阁。”江心雾霭被一道赤色火光劈开,肖执的重锤砸在浮岛礁石上,地脉灵力顺着锤纹灌入江底。陨铁锻造的梁柱从熔岩中拔地而起,火星溅在玄蛇鳞铺就的屋顶上,发出滋滋声响。
墨砚倚在客栈顶层的阑干边,判世笔尖滴落的墨汁在江面晕开,恰好圈住肖执圈定的地界:“肖大师这‘不器阁’,怕是要把整条江烧沸了。”
“闭嘴看你的账本!”肖执头也不回,灵力凝成巨掌,将最后一块镇灵石拍入地基。霎时江流倒卷,七条灵脉在浮岛下方交汇成阵。
白离看着刚挂上的匾额打趣,业火在“不器阁”三字上燎出一圈金纹:“锻器坊叫‘不器’?肖铁匠何时这般文绉绉了?”
“老子乐意!”肖执甩开被汗浸透的短打,陨铁面具下传来闷响,“不囿于形,非器之器。与其说是本座铸器,不如说是器在借我手重生!”
后来,陆峥初见牌匾时笑道:“君子不器?我看是疯子不理器德。”
墨砚也曾戏言:“肖兄这‘不器’,怕是‘不气死同道不罢休’的缩写。”
待水上开业第七日,第一桩大生意上门。
赌坊最里的雅间,蒙面客推来一只玉匣。开匣刹那,凤凰清啼响彻客栈,惊得肖执从锻炉边跃起,匣中竟是枚涅盘火种!
“魔域东南,三百混沌使潜伏。”蒙面客嗓音沙哑,“用凰宵的火种做饵,钓他们出来。”
墨砚合上玉匣,涅盘火在掌心跳跃:“阁下可知,昨日有只混沌兽企图伪装仙门弟子?”他忽然掀开对方兜帽,露出煞影苍白的脸,“鳞片都没藏好呢,右护法大人。”
煞影化为黑雾消散,只留冷笑在梁间回荡:“墨掌柜,魔主的耐心有限。”
“告诉素笺大人……”墨砚抚过玉匣,火种突然暴起,假涅盘火种烧成灰烬,“下回用真货,或许能骗过我。”
是夜,客栈顶层密室多了一卷密报。墨砚蘸着朱砂批注,判世笔在“混沌残部集结魔域”处重重圈红。窗外雨幕中,沐山君的玄蛇虚影若隐若现,将某个试图渡江的混沌使拖入深渊。
江心漩涡卷着残月倒影,肖执一脚踹开客栈账房大门。墨砚正倚在玄铁架上清点魔族密报,忽见两道光华破空而至,一把冰魄凝霜的长剑钉入梁柱,一把血焰缠身饮血刀哐当砸在长桌中央。
“老子的手艺如何?”肖执抹了把脸上的炉灰,陨铁面具歪斜挂着,“陆峥的剑用沐山君蛇蜕淬了寒潭水,博扬的刀熔了半船灵矿石。刀宗那莽夫再敢赊账,老子把他裤腰带熔了填炉膛!”
墨砚指尖抚过冰魄剑刃:“你拿我的星轨图刻阵法?”
“这叫物尽其用!那病秧子的冰魄诀阴寒入骨,不加点离火阵调和,怕他活不过明年开春。”
墨砚燃起一张传讯符,空中浮现“速来取货”四个大字,慢慢飘向流云峰。
“肖执让你戌时前还钱。”传音纸鹤扑棱棱落在陆峥肩头,墨砚的轻笑混着赌坊骰子声,“他说多刻一道阵纹加收三成工钱。”
后来,水上客栈和不器阁的传说在人魔两界疯传,却无人知晓,客栈账本最后一页烙着天道禁术:
“凡入此门者,因果皆成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