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陆峥攥紧药篓背带,在暮秋的玉镜山中,踩着着薄雾前进。师尊说的“九转还魂草”生在断魂崖,可连日的暴雨冲垮了山径,腐叶下隐约露出森森兽骨。他蹲身拨开藤蔓时,忽听见一声细弱的呜咽,玄铁捕兽夹咬住团火红色毛球,血渍绽出刺目红梅。
“莫怕。”陆峥将药篓里的止血藤嚼碎,颤着手去扳生锈的夹齿。小狐狸琉璃色的瞳孔映出孩童苍白的脸,尖齿划过他手背时,却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
山风卷来腥气,狼嚎自谷底逼近。陆峥扯下粗布外衫裹住幼狐,背篓里刚采的七星莲洒了一地。天际陡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枯叶上噼啪作响。他摸着怀里温热的铜铃,这是大师兄给他的护身符,咬牙走进暴雨中的迷雾阵。
流云峰偏殿的烛火亮了三昼夜。陆峥跪坐在蒲团上,用银针挑出小狐狸前爪的碎骨。药炉蒸腾的雾气里,博扬摇头:“寻常狐狸受这般重伤,早该......”
“它能活。”孩童将最后半株九转还魂草捣入药臼,腕间铜铃叮当作响。榻上的火狐忽然睁眼,尾尖泛起萤火般的炽芒,舔去他手背渗出的血珠。
七七四十九日后,小狐狸已经熟络但蹒跚着跳上丹炉,陆峥正被《离火心经》的经脉图难住。毛团子歪头盯着烛影,忽然一爪拍在“兑”位穴道,炉中丹药在此时溢出清香。
“你识得周天星位?”陆峥惊得朱笔坠地。小狐狸傲然昂首,尾尖青芒在空中勾出残缺的星轨图,正是狐族秘法“青丘观星诀”。
五百年后的中元夜,寒潭封印突发异动。时任灵宗首席弟子的陆峥执剑立于阵眼,身后却传来熟悉的清越狐鸣。白离额间赤纹与潭底业火共鸣:“南明离火阵眼缺了狐族心头血。”
陆峥握剑的指节泛出青白,流光赤莲图在足下明灭不定。封印阵眼的冰魄符同时震颤,潭底涌出的魔气凝成万千鬼手,撕扯着灵宗百年布下的天罗网。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冰魄剑上,霜纹沿着剑脊蔓生,却在触及潭心时被猩红业火吞噬。
“青丘遗孤白离,请为阵眼!”
清越狐鸣破开魔障,青年火红的身影掠过残月。陆峥瞳孔骤缩,白离额间赤纹正与潭底业火共鸣,狐尾划过的轨迹竟与当年残缺的星轨图重合。狐尾虚影在青年身后舒展,狐尾扫过处,魔气如遇天敌般嘶吼退散。
“回来!”冰魄剑脱手飞出,却只斩落半截飘摇的发带。白离回眸一笑,瞳中映出流云峰的雪:“令师说过,万物有隙,光照方入。”
“不可!”陆峥声嘶力竭,白离已纵身跃入焚天业火。潭水沸腾间,狐尾化作虚影,少年单薄的身躯在火中寸寸成灰。
焚天业火轰然暴涨。
离火烈焰吞没青年的瞬间,陆峥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白离单薄的身躯在火中蜷成胎婴状,皮肤如瓷器般绽开蛛网裂痕。离火顺着裂缝钻入血脉,将每一根经络都锻成赤金丝线。青年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却仍固执地掐动青丘古印,狐尾虚影化作锁链扎入潭心。
“以吾心头血......祭阵!”
整个玉镜山响起狐族悲鸣。金红血珠坠入业火,烈焰焚天,那是青丘狐族的《南明离火图》。陆峥目眦欲裂地催动冰魄铃,霜气却总在触及火海时蒸腾成雾。
火中的身影开始融化。
白离修长的手指最先化作流焰,指尖仍保持着结印的姿势。业火顺着腕骨攀援,将臂膀锻成剔透的赤晶。脊骨在烈焰中拉长变形,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青年仰头承受着焚身之苦,喉结滚动间咽下痛呼,唯剩尾音染着笑:“原来......烤地瓜是这般滋味......”
陆峥的墨发无风自动,百年修为凝成冰龙撞向火海。霜火交融处迸发刺目极光,映出白离正在重塑的妖狐真身,熔化的血肉在业火中重新凝结,尾椎骨节节暴长,赤金皮毛自焦土中翻涌而出。青年清俊的面容爬满妖纹,犬齿刺破下唇的瞬间,狐尾如红莲盛放。
“还不够......”白离忽然睁开竖瞳,徒手撕开胸膛。跳动的心脏悬在业火中,每一下搏动都牵引流云灵脉。流光赤莲图骤然逆转,本该镇守阵眼的灵气疯狂涌向妖狐真身。
陆峥的冰甲在高温中龟裂,却恍然惊觉,这疯狐竟在借阵法反噬之力重铸妖丹!霜魄灵力不要命地灌入铃铛,冰龙长吟着盘绕火柱,为濒临崩溃的妖躯覆上护心鳞。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回荡在天地间。业火凝成的炽焰战甲覆上身躯。浴火重生的妖狐踏焰而出,红发倾泻千里。狐尾扫过处,魔障尽数化为飞灰,沟壑中涌出汩汩灵泉。白离转身望向力竭坠落的陆峥,竖瞳里流转着跨越百年的星光:“我说过,要陪你看流云峰的雪。”
霜雪落在妖狐指尖的刹那,流光赤莲图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陆峥坠入赤色绒毛的瞬间,嗅到记忆深处的七星莲香,与百年前草庐中,那只小狐狸舔舐他伤口时的气息,分毫不差。
寒潭重归平静时,白离正把玩着新生的狐尾。业火在他发梢跳跃,映得眼尾妖纹愈发灼目:“小峥峥的铃铛吵得人心烦。往后,换我守着你。”
流云峰的第一片雪落在相触的指尖,焚天业火在潭底凝成永世不灭的赤莲。陆峥望着倒映星空的狐瞳,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小狐狸蜷在药篓里舔舐伤口时,尾尖也曾绽开这样的萤火。
若干年后成为灵宗宗主陆峥将长老令牌系上白离腰间。
“灵宗第三十七代长老白离,请多指教。”红发男子俯身行礼,尾尖却悄悄触碰陆峥手腕,将苦药幻作桃花蜜。
三百年后的雪夜,白离在藏书阁翻到卷残破的《青丘志》。泛黄书页间滑落枚铜铃,铃身刻着歪扭的“峥”字,正是陆峥儿时挂在药篓上的旧物。
千年后
一日,寒潭方向忽起剑啸。白离踏着幻影掠至,正撞见叶轻禾端着青玉药碗步步紧逼,陆峥的广袖正偷偷往潭水里倾泻药汁。九尾倏展的刹那,白离已托住碗底:“小叶子,你师尊这手偷倒黄连汤的绝技,我可帮他遮掩千年了。”
陆峥耳尖泛红地咳了声,袖中抖落包松子糖。白离捻起糖丸轻嗅,忽地轻笑:“玉镜山的七星莲,混了九转还魂草的香气,某人采药的本事,倒是几百年没长进。”
陆峥望着潭面倒映的旧日幻影:七岁孩童抱着火狐跌进草庐,狐尾卷走他颊边泪珠,从此流云峰的月光里,永远缠着一缕火狐尾。
又一日,凰宵的涅盘火焚尽半山桃林。两只上古神兽在焦土中对峙,九尾狐的幻术镜映出火凤凰百世轮回的记忆。
“共享痛觉的羁绊,你可想清楚了?”凰宵的羽刃抵住白离咽喉,“我每涅盘一次,届时你都会......”
“总比某人偷偷用涅盘火烤地瓜强。”白离弹指凝出糖霜,覆在陆峥递来的汤药上,“再说,有人怕苦的毛病千年不改,离了我这幻术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