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纱,江余被困在时降停的梦境视角里,被迫用那双浸满恨意的眼睛重新审视过往,经历着对方的一生。
梦中的一日,恍惚间竟似走完了时降停的全部岁月。
不知经历了几番春秋,时降停短暂的一生戛然而止。
后续的故事不再向江余展开,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他从那个浸满血色的躯壳里硬生生剥离出来——
“咔、咔嚓——!”
深渊在脚下塌陷,梦境碎成千万片棱镜。
整个空间在江余周围瞬间分崩离析。那些闪着幽光的碎片如雪花般环绕着他螺旋上升,裹挟着他冲向光明。
每一片碎裂的梦境都在重映时降停的一生:
穿着小金猫卫衣的小男孩在阳光下追逐蝴蝶;
阴暗地下室里的铁链叮当作响;
跪在雪地里给权贵擦拭鞋子;
最后定格在沾血的铁锹扬起时,视网膜上映出的黑蒙蒙天空。
最刺眼的是那些附身他人的片段——时降停像游魂般在无数躯壳间迁徙,只为在茫茫人海中捕捉某个背影。
有时刚瞥见熟悉的校服衣角,宿主就被家人唤走;
好不容易靠近到能闻到阿余洗发水香气的距离,却只能用陌生人的声带发出毫无意义的寒暄。
压抑,痛苦,不甘。
……用一个梦境,体验完了时降停这个“透明角色”的一生。
江余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他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自己随着记忆洪流浮沉。
一滴泪挣脱眼眶,在下坠过程中折射出所有碎片里的光影,最终消失在梦境底部。
那是给十五岁前那个还没学会恨的时降停的告别礼。
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意识却反常地变得滞重。
就在江余觉得自己即将永远滞留在梦境夹层时,一只半透明的手穿透虚空,掌心向上接住了他下坠的灵魂。
“砰——”
现实世界的声响撞进鼓膜。
江余剧烈抽搐着弹起身,冷汗布满全身。小洋楼熟悉的吊灯在视线里摇晃,窗外知了的鸣叫提醒他此刻正是盛夏午后。
床沿凹陷的重量突然减轻。
时降停收回覆在他手背上的冰凉指尖,沉默地站在逆光里。
阳光从他背后漫过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这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哈……”江余按住太阳穴,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浸湿了枕头。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在颅腔内翻搅,带来阵阵钝痛。他抬眼望向床边的时降停,对方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我——”
江余眼眶发烫,刚开口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双眼。
“别看。”时降停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也别说话。”
黑暗笼罩视野,江余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对方掌心颤动。他轻轻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话语。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
秒针走过十几分钟,江余的呼吸渐渐平稳,却在这时突然挣扎起来。
他抓住时降停的手腕用力拉扯,指腹陷入对方苍白的皮肤,却怎么也掰不开那固执的遮挡。
“让我——”
“不行。”
时降停打断他,声音里藏着细微的颤栗:“…先别看我。”
江余的动作僵住了。他松开钳制的手,慢慢垂落身侧,任由黑暗继续笼罩。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记得桥上那个问题吗?”时降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你问如果当时你回头了,你我之间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那现在换我问:要是你真的回头,看见我还活着——”
他俯下身,阴影笼罩着江余,“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绝境里……”
“你是选择伸手拉我一把,还是……再杀我一次?”
良久后。
寂静中,他看见江余的嘴唇轻轻开合,听不真切。
时降停身躯不得不又压低几分,几乎将耳朵贴到对方唇边。
“我……再也……下不了手了……”
江余突然暴起,手指攥紧时降停的衣领猛地一拽。两人距离瞬间归零,他带着决绝的气势吻了上去,唇齿相撞间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时降停瞳孔瞪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
惊诧还未成形就融化在唇间的温度里,他睫毛轻颤着垂下,眼底漾开涟漪般的笑意。
他的阿余在吻他。
这是他主动的,尝到对方唇间咸涩的泪水,才确信这个吻不含任何算计。
江余的双臂紧紧地缠绕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后颈的皮肤,仿佛要将他永远禁锢在这个吻里。
时降停终于缓缓移开覆在他眼上的手,指节还残留着对方睫毛扫过的酥麻。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降停小心翼翼抬眼。
没有预想中的嫌恶、恐惧,甚至……没有恨。
江余湿润的眼眸里翻涌着他不敢辨认的情绪,像暴风雨后平静的海面,倒映着他破碎的影子。
他的阿余……可能不恨他了。
可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