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缓缓抬头,对上他满是疼惜的目光,她想回以笑容,只是扯着嘴角,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他用粗粝的指腹笨拙拭去她眼角的泪,在她红肿的眼尾流连:“是我连累了你,待出去后,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她咬牙摇头。
他们坐在同一艘船上,哪怕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在赐婚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躲不开,又何来连累一说。
耳中尽是她的呜咽声,他哪里还能由着她继续呆在这里:“我带你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想将她抱起,枯草在他的动作下发出窸窣的声音。
“不,我不能走。”她摇头拒绝,“我若这么走了,参你的折子明早就会送到陛下手里,那侯府的声望将荡然无存。侯府大厦若倾,你如何补偿我。”
她从大氅下抬起手,他忙抬手托住,不敢让她随意动弹。
“我相信你定能查明事情真相。”她咬牙说着,情绪激动的大口喘息着,“那个李府尹定是被人买通了,你要小心。”
“好,我去查。明日,明日我一定带你回家。”
他郑重说着,又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薄唇轻触她的发顶,好一会儿才抬手,轻易地将她放倒在石榻上。
“晚些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你一定要吃,等我。”
“嗯。”她带着哭腔应了一声,目送着他出了牢房。
他回身站在牢房门外,由着芳云将牢房门再次上锁,冲着她一点头,才扬长而去。
芳云没有随同离开,而是进了她对面的牢房,隐在了暗处。
“少夫人安心睡,奴婢会一直守着您的。”
姜隐睡得很不安稳,数次醒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昏暗的牢房,慢慢地等着自己再一次陷入昏沉中,有一次正好撞上有人想进她的牢房,被芳云三两下拿住了。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芳云不止是个婢子这么简单,毕竟不是随便哪一位夫人的婢女能有一身好武艺,可赤手空拳打跑两个男人的。
晨光未露时,有人带着满身晨露到了牢房外,看着缩在石榻上女子,她笑得很是开心。
“姜氏,你可曾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姜隐睁眼看着牢门外,笑得得意扬扬的林氏,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但还是强撑着,慢慢爬坐起来,目光越过林氏看了眼她身后牢房中的芳云,冲她使了个安抚的眼色。
“你不该这么心急的。”姜隐说着,“你费尽心思构陷我,怎么就不能多等两日再来看我凄惨的模样,如此心焦,不怕筹谋落空吗?”
林氏掩唇笑了起来,轻睨地看着她,一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我怕什么,呵呵,你以为你握着侯府掌家之权便站稳脚跟了,你一出事,何人关心过你,太夫人不曾问过一句你的行踪,余佑瑶知晓此事却默不作声,还有侯爷……”
“昨日当着他的面,你被抓走,他夜里却只关心我的病情,彻夜守候,今儿一早又上朝去了,根本不曾关心过你的死活,当初娶你不过是形势所逼,他心中根本没有你。”
然姜隐听了这一番话,丝毫不见愤怒,伤心,失落,看得林氏心里的愤怒油然而生。
明明她已经落魄如此,侯爷也放弃了她,为何她还能如此镇定,哪怕一身狼狈,却还是不卑不亢。
“他若心中无我,难道就有你了?”姜隐粗喘了一口气,勾着唇角开心地大笑起来,不小心将自己呛着了,剧烈咳嗽了一阵才停下来。
“你若心中笃定他所爱之人是你,又怎会出现在这儿?我若不在他心中,你同样也叩不开他的心门。”
姜隐笑着,也不知是在笑林氏,还是自己。
林氏的脸色几经变换,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没有接话。
“不过你既然来了,不妨为我答疑解惑吧,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她抬眼看着林氏,“只凭你,没那个本事。”
林氏张口欲言,只是牢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姜隐闻声看去,发现是林氏的丫鬟沁兰来了,凑到林氏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林氏看着姜隐,抚了抚鬓边的步摇,丹蔻银簪两厢呼应,显得异常扎眼,一如她此时的得意:“你想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你便带着这个疑问去死吧。”
话说完,林氏转身,疾步往大牢外走去。
姜隐一瞬间卸了力,支撑不住,任由身子倒回了石榻上。
也不知自己以前是否也是这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可惜已过去数月,她至今想不起前尘往事,不然,或许还能从中找出林氏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少夫人,你没事吧?”芳云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想过来,但时辰不早了,她怕自己贸然出现在姜隐的牢房里,被衙役发现。
姜隐深吸了口气,才提起嗓音回了句:“没事,只是没睡好,有些累。”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姜隐觉得自己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开始无法分辨白日黑夜。
双手已察觉不到痛意,只觉得很累,累得想一直这样睡下去。
朦胧间,听到有人卸去铁链的声音。
她睁眼,看到秦捕头带着两名衙役进了她的牢房。
“姜少夫人,今日苦主亲自上堂,李府尹召您回话。您可与她当面对质。”
秦捕头说罢,衙役便上了前。许是受过叮嘱,两人放缓了手劲,架着姜隐慢慢地将之带入了大堂。
堂前,林氏和沁兰跪着,旁边还有一名男子,另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下首位上。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来,冷峻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皲裂,但随即又握拳隐忍,挪开了视线。
姜隐在林氏身侧跪了下来,衙役放开手时,她控制不住要往前扑倒,幸好用手腕撑了撑,勉强跪坐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上座的李府尹,笑问:“大人今日是想夹我的腿,还是判我杖刑啊?”
李府尹的脸色惨白,局促地转头看向一侧的余佑安。
只见他一挑眉,徐徐扭头看来,勾了唇角道:“此事,本侯晚些再同你要说法。”
李府尹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拿过一旁的惊堂木扬手欲拍,但落下时又迟疑地看了一眼余佑安,才轻轻地拍了一下。
“林氏,昨日你的婢女沁兰状告兴安府少夫人姜氏下毒谋你性命,如今你毫发无损,那昨日之言是否都是你们主仆二人的构陷。”
林氏俯身先磕了一个,后仰头,委屈柔弱地看向李府尹。
“大人,妾身昨日确实是吃了少夫人送来的糕点后腹痛吐血,侯爷也为妾身请了大夫诊治,确实是中了毒。”
林氏说着,看向一侧的余佑安。
李府尹也将目光转向余佑安,见他点了点头:“不错,本侯请的大夫的确诊出她中了毒。”
“啊,这……”李府尹没料到从他这里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是……”只见余佑安手一扬,挥了挥宽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