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胡管事跟士兵哀求、好言相商之际,一直在城门楼子上睡午觉的侯明被手下喊醒了,打着哈欠走了下来。
“吵吵什么呢?”
看到身着官服,小腹微挺的侯明,胡管事眼前一亮。这位一看就是当官的,或许会通融也说不定,保不齐还能认识主家呢~
那士兵见侯明来了,立刻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侯明歪着头听完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胡管事,开口问道:“车货在哪?”
胡管事连忙上前,指着护城河对岸说道:“就在那边,大人。”
侯明将双手大拇指插在腰带里,身后跟着六个官差,在胡管事的引领下走过吊桥,来到了哀声一片的车驾前。
从一旁顺手揪过一根树枝,侯明慢条斯理的来到车旁,随意的挑拨着覆盖在货物上的油布,又看了一眼车上插的“吕”字旗帜,撇着嘴一言不发。
胡管事连忙凑近躬着身诉苦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小人们本来是骑着马、赶着牛的,从幽州一路走来,路上都没有出过差错。可是今天正午时分,却在城北张店村的地界遭到强人暗算,将我们的牛马尽数牵走,唉!”
侯明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问道:“嘶……你的意思是,这一路上的州府都路不拾遗,唯有京城附近盗匪横行?”
胡管事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小人有几颗脑袋敢诽谤官府?只是……只是……”
“你说自己被强人暗算,货物却未曾缺失,真是奇哉怪也~这里又没有草原蛮夷,怎么会只盯着你的牲畜,不要这成箱成袋的货物?不能拿去换钱吗?”
听着侯明的询问,胡管事百口莫辩,他也算行遍四方,有些见识。但眼下这种情况,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侯明没有理会他,拍着车轮子说道:“你的车辕太长了,不符合入城规定的尺寸。还有,这车轮怎么还钉着铆钉?一路上得压坏多少官道?这拉的是什么?”
也不等胡管事解释,侯明就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个官差立刻上前,将油布揭去,露出笼子里面的几只獐子,看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
侯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满的看向胡管事:“你们竟然还拉着活物,朝廷规定押送活物不可使其肆意溺污。你看看你这车尾,臭气熏天,这一路上怕是也没有去铲干净吧?
你知不知道,官道就是压有熟土才不长草的,活物粪便随意撒上去,不出半年官道上尽是草木,中凸塌陷积水,雨天排不到两边,就都毁了!”
“这……这……”
胡管事被问的手足无措,想不通今天这是咋了。
朝廷确实有这样的官道养护告示,但大周又没有监控,谁能知道是哪头牲畜拉的?更何况谁家牛马在官道上不撒尿拉屎?逼急了人都拉呢!
这种告示虽然是官府所发,但在实际执行中也就起到倡导教育的作用,压根没人会真的去监管路上的牲口有没有拉屎,就算是吃拿卡要,都没人会用这个理由。
侯明握着树枝,绕着车驾一圈后,叹着气问道:“听说你连路引都没有??”
“路引原本有的,真是被强人夺走了,小人绝不敢欺瞒大人!”
胡管事快哭了,日渐偏斜,眼看着就要黄昏,再这么耗下去,今晚非得在野外露宿不可。
“算了,看你一把年纪还这么风尘仆仆,也是个下苦力的,本官为难你也不叫个事。但本官身系京城治安,公事上绝不能疏忽,更不能徇私!
这样吧,其他人暂留在这里,准你一人入城去寻主家,找府衙补全路引,再叫他们拿上罚款来城门交割。”
胡管事连忙抱拳答谢,还偷偷往侯明袖子里塞了几锭银子。侯明抖了抖袖子,粗略感受了一下重量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胡管事火急火燎的进城去了,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又火急火燎的回来了,这次还带着一个胖员外。
“草民拜见大人~”
来人是吕家大房的管家,在路上听完胡管事的描述后,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上次汴京内乱后,开封府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有匪贼劫道的事了。更何况歹徒还只劫牛马,不动货物,这明显不合常理。
不是为财,那就是有仇了。
可你要说有仇吧,庄客家丁没有一个受伤的,真是活见鬼了!
总不能是闲得无聊,费了这么大的劲,就只是为了消遣吧?
再说了,什么人敢消遣吕家!
侯明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这管家后,从他手中接过补好的路引,点着头说道:“嗯,可以了,你们进去吧。”
吕府管家和胡管事闻言面露喜色,尤其是胡管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都起来,再加把劲将货推进城,送到府里后……”
“慢着~”
胡管事正喊的起劲呢,突然被侯明给打断了:
“本官是说,你们人可以进去了,但车驾还不行。你们的货物跟车不合规矩暂且不论,若真如你所说,经了强人的手,自然要仔细检查。否则,万一有什么东西跟着混进城去,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吕府管家和胡管事面面相觑,这位大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就辛苦大人开箱查验~”
“不急。”
侯明抬头看着已经偏斜的太阳说道:“本官和将士们还要顾着城门,只能等下一班来交接后再下值查验。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这些货物本官会叫府衙的差役拉到瓮城。明日一早,你等来休息好了过来取走便是。”
吕府的管家思索了一下,发现好像只能这样。
总不能跟城门守军正面起冲突吧?那跟造反没区别,是可以不问缘由就地格杀的!更何况今天这事是人家职分所系,实在没有理由不让人家检查。
于是,他们只好向侯明行礼作别,领着那群累到半死的庄客们进城先歇息去了。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侯明脑袋向后一歪,身边一个心腹官差立刻走上前来。
“叫弟兄们把车都拉进去,夜里翻找一遍,值钱的都拿去分了,别忘了上夜值的弟兄。还有,跟他们强调一遍,把嘴给我缝严实了!但凡走漏一点消息,从你开始,就都去外地讨生活吧~”
官差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嗯~”
第二天,吕府的人来取货物时,看到完整无缺、被绑的整整齐齐的车架,十分满意。他们千恩万谢的向守军们塞了些茶水钱,欢欢喜喜的将东西拉回了府里。
可是当他们拿出先前寄来的家书一对账,人傻了。
从家乡送来的檀香珠粉、老爷给夫人、小姐挑选的名贵首饰,还有给少爷送来运作的银两,全都不见了!
究竟是盗贼拿走的,还是守军拿走的,已经无从查起。而且当务之急不是去查找丢失的钱财去向,是告诉文初有人在针对幽州吕家。
敢在开封府动手抢劫的,只能是本地人,必须跟文初商议对策。吕大公子能在京城做家族代表,起码不傻。
但当他找到文初后,文初也是一脸懵。
侯明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拿的。冯延不会干这种有损脸面的事,其他开封府的官员士绅……也没哪里得罪到他们吧?
文初让吕大公子好好想想最近得罪过谁,结果他把脑袋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没办法,文初让他先不要报官追查,等到下一次运送时,他要亲自派人去跟着,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跟吕家作对!
开封府,纪县,牛家集。
“牛大爷,扶贫猪怎么又死了呀!你这个月都饿死三头了,而且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吗?”
凌晨一脸无奈的看着睡在土炕上须发潦乱、生死看淡的牛大爷,人麻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滚刀肉,没想到在遇到牛大爷后,嫩的像个新兵蛋子!
“这不怪我老头子呀!它自己不吃草,我一把年纪,又不能掰开猪嘴往里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饿死。那它不吃,我总要吃的吧?”
“你……”
凌晨被气的紧握双拳,又深感无力,总不能把一个五十岁的孤寡老头子吊起来抽吧?
一旁的纪县县丞拉着凌晨的胳膊,无奈的摇头说道:“蒜鸟蒜鸟……不就是府衙考核,下官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实在不行就不升了,唉!”
二人在随从的陪同下,垂头丧气的从破茅草屋里走了出来,结果又迎头碰上赶来凑热闹的村南牛张氏。
“侯爷,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一个小丫头,坐在轿子里,还有丫鬟跟着呢~那脸蛋水灵灵的!您面子大,能不能帮忙给我儿说合说合?”
凌晨两只耳朵都快要喷蒸汽了:“四婶,你家三斤不是有香春姐么?你孙子都快到启蒙的年纪了,还找的哪门子媳妇?而且不是我说你,咱啥家庭?坐轿子的能看上咱?”
牛张氏甩着手说道:“哎呦!那不是只有一个吗?这两年跟着你养牛,家里好些了,我就想着给他纳个妾什么的~”
凌晨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四……四婶,你……我都没敢想着纳妾啊!”
纪县县丞瞪了牛张氏一眼,把她吓退后,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凌晨,推开柴扉逃出了牛大爷的破旧篱笆院。
基层工作真的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