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微烫的烙印,在原地怔忡片刻,终是转身寻了间临街的客栈。
才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捧出那柄长剑。剑身如秋水,虽无镶嵌珠玉,却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朴拙的寒光。
指腹抚过剑脊时,竟错觉触到了师尊袖间常带的松香气息。这般想着,唇角便不自觉扬起,只觉这把寻常弟子剑珍贵异常。
待收剑入鞘,他凝神参悟识海中的御剑心法。
奈何今日心潮起伏,灵气如脱缰野马,几次三番皆不得其门而入。
索性上街走走。
长街寂寂,三两行人皆裹紧衣袍匆匆而过。几个零散摊位前,卖胭脂的老妪正打着瞌睡,一筐山果在晚风中渐渐失了水色。倒是巷尾酒旗猎猎作响,反倒衬得这人间烟火愈发清冷。
宋词安闲逛至一个玉器摊位前,不由地又想起那块伴随他多年的暖玉。
如何将那块玉从师尊那里讨回呢?
思绪流转间,一抹雪色忽地攫住他的目光。
檀木匣中静卧着一支玉簪,通体如新雪初凝,又似月华倾泻,素净得不沾半点尘俗。
他小心翼翼地拈起,但见其通体雪白,宛如冬日初晨覆盖着薄雪的枝头,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与高雅。
阳光下,玉质细腻温润,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是由上好的羊脂玉精心打磨而成。
簪身雕刻着细腻的云纹,簪头则巧妙地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细腻逼真,仿佛随时都会迎风绽放,散发出淡淡清香。
“包起来罢。”
宋词安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浅笑。此时他的眼前,已浮现师尊绾发时玉簪横斜的清冷姿态。
宋词安还未及将锦盒收起,忽觉肩头被狠狠一撞。电光火石间,那盛着玉簪的木盒已脱手飞出——
他瞳孔骤缩,仿佛玉簪碎裂之声已在耳中炸响。
灵力如银丝激射,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缠住下坠的木盒。
正欲收回,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猛然扣住盒盖!
直到此刻,宋词安才看清来者:烟灰法袍鼓荡如枭鸟展翼;右眉一颗硕大黑痣,随着狰狞笑意扭曲蠕动;其指间隐约泛着不祥的红芒。
“阁下这是何意?”他腕间暗劲一吐,木盒如游鱼般滑回掌心。
不料对方竟咧嘴一笑,突然撤力。
就在这旧力方尽、新力未生的刹那,那散修袖中忽探出三道钩索!寒光闪过,木盒已易其主。
“多谢小友割爱。”
沙哑的笑声还飘荡在空气中,那灰袍人已如鬼魅般翻上屋檐。
宋词安眸光一沉,足尖轻点地面,神行九步的心法自然流转,朝那灰袍人极速追去。
追至一山谷深处,前方灰影却蓦地消散,如墨汁化入清水般了无痕迹。
四野骤然死寂。
嶙峋乱石在山中化作蹲伏的巨兽,连风掠过草尖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这般诡异的宁静,反而让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宋词安猛然醒悟——这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把戏!
为了一个凡间俗物,实在不值得。
宋词安转身欲走,林中突然传来异动。
他骤然转身,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处。强压下心头惊悸,他声音冷冽如霜:“来者何人?”
话音未落,林中几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出,瞬息间将他围困。
他指节瞬间发紧,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树影幢幢,退路尽封。
斑驳的光影下,数名修士缓步逼近。他们道袍各异,兵刃参差,唯眼中的狠厉如出一辙。
“各位这是何意?”
宋词安广袖垂落,唇角噙着三分笑意,声音如清泉击玉般从容。然而袖袍中微微颤抖的手,已是冷汗泠泠。
“请你去个好地方!”说话之人,正是夺他玉簪的灰袍道人。
只见那人挑衅般地举着夺来的木盒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去何处?”
宋词安指节泛白,悄然将一粒蓝盈盈的珠子,握于掌心。
然而他身体不断后撤,直到后背撞上一棵粗糙古柏。
此刻心中疯狂念着一人,“师尊”两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废话少说!束手就擒吧!”灰袍道人枯瘦的手掌猛地压下,七道黑影如饿狼般收拢包围圈。
轰——
宋词安突然暴起,袖中雷光乍现。
一道青色电芒如狂龙出渊,径直劈中最前方青袍修士的身体。那人连惨叫都未及发出,整个右肩至腰部已碳化成狰狞的焦黑色,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皮肉炙烤的腥臭。余威未消的雷蛇还在泥地上游走,炸出数个冒着青烟的土坑。
“是雷灵珠!”有人声音都变了调,众人慌忙后退,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灰袍道人却突然阴笑,枯枝般的手指捏了个诀:“蠢货!这等灵宝在他手里,就是小孩玩火。”说着突然甩出三道乌光,“一会儿定是我们的!”
宋词安踉跄着后退,雷灵珠在掌心发烫——确实,这一击抽空了他大半灵力。
但看着再度逼近的敌人,宋词安反而咧开嘴角一笑:“那就一试!”
话音未落,青色雷蟒再度裂空而出,这次直接撕开了一名修士的护体罡气。
那人后背瞬间皮开肉绽,暴起的电光中甚至能看见森森脊骨。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烤肉味,混合着修士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林中回荡。
宋词安的指尖在袖袍遮掩下剧烈颤抖。由于灵力枯竭,此时他的经脉,开始发出一阵阵绵密的刺痛。
但他直指众人的剑尖却稳得出奇。
“谁还想试?”声音虽沙哑,气势却依然凌厉。
每扫过一张惊惧的面孔,他眼底就暗淡一分。
师尊。
还是没来。
林间掠过的白鹭,都被他误认过几次,可最该出现的那道白衣,始终不见踪影。
看着宋词安如纸的面色,众散修交换着贪婪的眼神,如同鬣狗围猎般缓缓收拢包围圈。
他们脚步交错,封死了所有退路。
已无灵力可用,宋词安收起雷灵珠,召出师尊新赠的弟子剑,紧紧握住剑柄。
几道灵力气刃已至身前,他身形急转,神行九步带起九道残影,在这些气刃中飞速游走。
剑光如电,血肉飞溅。
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宋词安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皮肉被灵力割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手臂、脊背、双腿,无一处不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他仍死死咬着牙,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长剑在掌中颤抖,却始终未曾垂下。
“还死撑?上!”
散修们冷笑一声,数道气刃再度破空而来。宋词安挥剑格挡,可灵力早已枯竭,剑锋与气刃相撞的瞬间,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
铛——!
长剑几乎脱手,可他仍死死攥住,踉跄着再度挥出。
一剑。
再一剑。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耳中嗡鸣不止,可手中的剑却像是长在了骨血里,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再撑一会儿……
——再撑一会儿……师尊一定会来……
可最终,黑暗先一步到来。
他的膝盖重重砸进血泊,长剑“铮”地一声插入地面,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可终究,他的意识彻底溃散,整个人向前栽倒。
“这小子……真难缠!”
散修们啐了一口,围上前来,将他身上的几个储物袋、玉佩、甚至连那枚雷灵珠都搜刮一空。
“走!”
其中一人将他扛起,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只余下一柄染血的长剑,孤零零地插在地上,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仍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