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仙君凝视着宋词安的神色,看他面上云卷云舒,一阵风云变幻。
忘忧仙君静默不语,只待宋词安给出答案。
良久,宋词安方才谨慎地吐出两字:“父皇。”
闻此言,忘忧仙君面具后的双眸闪过一丝惊异,却又迅速恢复平淡。他仅淡淡回了一句:“走。”
走?去往何方?难道是闯入皇宫,行那惊世骇俗之举,犯下大逆不道的杀父弑君之罪吗?
宋词安心中惊惧交加,他如何能跟师尊做出如此悖逆天理之事?
他嘴唇微动,嗫嚅半晌,却苦于不知如何劝说师尊。心中思绪万千,却难以言表。
倏尔,一道灵光劈开混沌的思绪。
大国师古申!那个自先帝朝便稳坐钦天监,辅佐三代君王的老怪物!若论阴毒咒术,满朝文武还有谁比这个深得帝心的术士更精通?
“弟子忽然想到,”宋词安急急拽住仙君翻飞的袖角,“父皇身边的大国师古申,最擅诡邪之术……”
忘忧仙君闻言,轻轻颔首,周身突然漾起一道轻柔灵力,将徒弟紧抓自己袖角的手轻轻拂开。
宋词安并未察觉这小小的动作。一想到古申,他就不自觉攥紧衣摆。
那位执掌钦天监近百载的大国师,不仅位列风云榜第七,更曾以一己之力镇压北境邪修之乱。若真是此人下的咒……
“师尊,”他嗓音发紧,斟酌着词句,“听闻古申已臻炼虚后期,其‘吞天冥火功’更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那句“您可有把握”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
宋词安蓦地抬头,恰好捕捉到,师尊嘴角上那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师尊竟在冷笑!
那抹讥诮如霜刃破月,将他满腹忧虑生生斩断。
未等他细究,仙君已恢复往日疏离模样,仿佛方才那丝情绪波动只是错觉。
灵舟划破云霭,如一道流光掠过九霄。下方山河倒卷,万里疆域不过弹指须臾。未及半日,缥缈宗远在身后,皇城巍峨的轮廓已浮现在云海尽头。
忘忧仙君衣袖轻扬,灵舟便如一片落叶般徐徐沉降。他双目微阖,神识如无形涟漪荡开,皇宫外那些凡人视为天堑的结界,于他不过蝉翼般轻薄。瞬息之间,神识已笼罩整座宫阙。
在太和殿偏阁,他看到了那位溍国至尊——年近花甲的帝王发如墨染,面若重枣,行走间龙行虎步,竟比壮年武将还要精神三分。想来那大国师确有延寿秘方,未辜负皇恩浩荡。
而在皇帝身侧三步之处,立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苍黄法袍上金线绣着的星斗图案隐隐流转,一双鹰目开合间精光四射。明明做着侍从姿态,通身气度却与真龙天子分庭抗礼,宛如阴阳双鱼相互盘绕。
忘忧仙君的神识如月光般轻覆在那国师周身,细细探查。只见那古申虽鹤发童颜,却气血充盈如朝阳初升;虽倨傲自负,却神台清明似寒潭映月。更兼其举手投足间,炼虚境大能的威压若隐若现,如渊渟岳峙。
仙君眉间微蹙,似有不解。沉吟片刻,忽而恍然——那“厄难囚魂”乃是以施咒者血肉为引、寿元为价的阴毒之术。若真是此人所为,必会留下血气枯竭、神魂溃散之相。可眼前这位大国师不仅毫发无损,更是修为精深,若要对付一个区区低阶修士,何须用这等自损八百的下作手段?怕是弹指间便有千百种更隐秘的法子,让宋词安死得不明不白。
“非他。”忘忧仙君收回神识,声音清冷如冰。
宋词安紧绷的神经稍松,却又立即追问道:“莫非是大国师门下所为?”
忘忧仙君静默不语,只将神识再度投向下方。他凝视着大国师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道髻,目光在那支羊脂玉簪上稍作停留,随即不着痕迹地在簪首处烙下一道元神印记。
收回神识时,他转首问道:“还有何人?”
宋词安闻言心头一紧。
他明白师尊这是在追查所有可能的施咒之人,当即凝神细思。
脑海中诸多皇子面容流转,最后定格在八皇子那张永远含笑的脸上——
那人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人便嘘寒问暖,做足了兄友弟恭的姿态。更蹊跷的是,其身边永远跟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他虽曾派人详查,却只探得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思及此处,宋词安抬眸正色道:“师尊明鉴,八皇子麾下有一道人,值得怀疑。”
忘忧仙君静默不语,只是定定凝视着他,银纹面具下的眸光晦暗难明。
宋词安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微紧,却读不透师尊的深意,只得斟酌着道:“八皇子早已开府建牙,此刻想必正在京中的府邸……”
话音未落,忘忧仙君已收回视线,广袖轻扬间只吐出两个字:“引路。”
云气翻涌间,二人已悄然隐于八皇子府上空的流云深处。
而此刻皇宫内,大国师抬起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发间玉簪,仰首望向万里晴空时,唇边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苍穹另一端,忘忧仙君的神识如利刃般刺破云层,瞬间锁定了一名面色青白、形销骨立的华服男子。其身旁一道人,佝偻着背,满脸谄媚。
仙君眉峰微蹙,神识如潮水般铺展开来。后院嬉戏的莺莺燕燕、廊下忙碌的仆役杂役,皆在神识扫过时纤毫毕现。
忽然,他的神识在一处偏院停滞——那里有个二十出头的筑基修士,粗布道袍裹着单薄身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脖颈上缠着的厚厚纱布。
忘忧仙君眸色骤冷,倏地扣住宋词安手腕。灵舟收起的刹那,两人已如鬼魅般落在院中青石板上。
嗤啦——
布料撕裂声未落,那修士的衣袍与纱布已化作碎片飘散。修士惊恐瞪大双眼,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喉间更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宋词安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头掠过一丝快意。
然而,当他看清那人纱布下的伤痕时,笑意遽然凝固。
那人脖颈上,与宋自己相同的位置,有一个狰狞骇人的伤口。伤口溃烂流脓,诡异的红色妖气在伤口上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