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火光自石缝深处浮现,如血般缓缓扩散。
四方石板似被某种古老律动牵引,表面纹路悄然旋转,一点点嵌入地底,发出低沉如兽息的震响。
尘土无声簌落,整座斗兽场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在黑暗中悄然舒展脊骨。
紧闭的石门倏然弹开,一道庞然身影踏步而出。钢铁般四肢重重落地,碎石崩裂,尘浪激荡。
它披挂斑斓纹皮,毛色焦黄如枯草焚毁,鬃毛杂乱,獠牙交错如钩,从唇角探出。
那双兽瞳,透着本能的麻木,却死死锁定场中众人,眼中流露出几分酸楚,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无奈。
青菀眉梢微挑,缓缓退后半步,眼中浮现一丝迟疑。岳清澄亦眯起眼,低声道:“这东西……像极了先前那……”
话音未落,一道焦黑残影陡然从石缝间爬出。
毛皮焦烂,血肉翻涌,几近裸骨的兽躯蜷曲蠕动。六只寒光流转的眼睛,如勾魂灯火,在昏暗中摇曳闪烁。它无声无息,却以极慢的姿态,一寸寸逼近场中央。那股森然杀意,几乎在空气中凝成实质,压得人胸腔窒闷。
尚无人开口,侧边又一道石门悄然滑开。
黑暗中火光一闪,一团赤红猛然扑出。它形如烈焰铸身,肌肉起伏如火舌翻卷,踏地瞬间,泥石爆裂,地面炙出焦痕一道。额前独角金属盘旋,双瞳如燃炭嵌入,死死锁定辛岚玉,不动如山。
她身影错动,已然掠出。衣袂翻飞,双剑寒芒乍起,划破死寂,利刃几乎已触眉心。就在那一刻,炽热烈风席卷而至,双剑偏斜数寸,刃锋擦过其肩,火星四溅。
辛岚玉眼神骤凝,退身之际,傅砚青破风而入,横刀直劈。火兽怒吼侧身,一爪拍落,重如山崩。
刀锋虽挡,却震得他臂骨几欲碎裂。
紧接着,另一侧石墙轰然炸裂。狂风灌入,碎石迸飞。
一道银白身影迈步而出,毛发如雪覆流金,额前独角直指天穹。冰蓝兽瞳在战火中扫过众人,竟带着近乎智慧的沉静。
鞭影先至,青光如蛇。它刚一踏地,劲风已至。
鞭势游走如苍藤蜿蜒,击上颈侧。那双冰蓝瞳骤然一颤,喉中低吼仿佛冰封河床猝然断裂。霜气自爪下喷涌,前肢重踏,霜纹疾速蔓延,气温陡降,寒意透骨。
墨沧溟稳住身形,鞭影再卷,却见那兽忽然跃起,毛发炸立,利爪扑面,势若雷霆,逼得他连退三步。
它尚未落地,背后金光乍现,烈日之下奔雷怒啸。
那道金影迅猛如电,毛色耀目,双耳竖立,瞳色血红,凶光毕现。一声咆哮震彻石壁,杀意如沸。
气息未至,刀光已临。谢忘川单手直刺,反手撩斩,刀光骤现。金影强行偏身回旋,长尾疾扫,风声如裂。
那一击力沉如磐,他勉力挡下,整个人却被震得横退半圈,脚下尘烟四起。
紧随其后,一道山岳般的巨影自高处轰然砸落,仿佛雷霆坠地。
那兽如动地神只,墨毛翻腾,炽光迸溅。它咆哮低吼,血瞳炽亮,四肢压得地面颤动,如天威压境,径直逼向张太岳。
火浪逼近,剑锋亮起炽白光晕。他猛然旋身,气劲如涌泉般倾泻而出,剑势横斩。
热浪轰然炸开,气流呼啸撕裂,碎石裹挟火焰激射四方。
那头巨兽却毫无畏惧,硬生生正面撞入烈焰深处,气浪炸散,声如火山喷涌,震得斗台四周残石震颤。
张太岳半身血痕纵横,神色如冰,足尖一点,身形飞掠,再启一式剑势,强斩而下,势若惊雷!
斗兽场中火光翻腾,血影交织,残吼冲天,杀意贯耳,穹顶忽传来骚动——
“走开,让我进去!”一个怒意横生的女声劈头盖脑而下。
那道声音不容置疑,斗场上方的通道处,一道纤影踉跄冲出,身后紧追着两个傀卫。
金锦儿神色气恼,双手抱着沉甸甸的袋子,一把将其扔向场中,金属碰撞声连成一线。
“看打斗哪有赤手空拳的道理!”她站在高台边缘,笑意不屑,毫不避让众怒。
如草原统帅的男人倏然起身,脸色发冷:“你这疯丫头,胡闹!来人,拖下去!”
金锦儿被傀卫强行拉走,回头时却缓缓与场中人一一对视,眼底波澜不惊,像是将什么种子悄然丢下,转身被拖入暗影。
场地之中,武器落地发出低哑回响。
皇甫流云一手撑地,另一手抄起那根镔铁棍,猛地掷出,碎羽斩划出一道锋利弧线,堪堪落在岳清澄脚边。
他低头一瞥,手掌颤了一瞬,随即猛地拔起刀柄,冷汗滑下脖颈。
远处,那最初沉默不动的虎形怪物,终于睁开了眼。
六目陡然发亮,其余几兽竟齐齐停顿,气息躁动不安。下一瞬,它们一齐回首,朝那原本不动的怪物扑去。
忽然——一声沉吼,自场边最初踏出的那头巨兽体内缓缓回荡而出。
那庞然之物自始至终未曾动弹,此刻却在战局胶着之际,缓缓迈步,步步震地,轰若天雷,双瞳幽深如渊,映出火海焦影与残血残肢。
场中剩余的几头巨兽,几乎在同一刻,齐齐回首。
那一瞬,天地仿佛为之屏息,连炽焰也凝滞半空。
六头原本已现疲态的巨兽,身上遍布鲜血与裂痕,却在这死寂之中,异变突起。
伤口之中蠕动出森白骨刺,断裂的肢体在扭曲中疯长新肉,新骨裹生利爪,残骸蜕变,似以鲜血为祭,再度重生。
毛发倒竖,骨骼暴响,那些原本已经濒死的怪物竟如再生般暴涨长躯。
眼瞳由暗红转为猩紫,瞳仁裂成竖线,原本迟滞的动作变得迅捷如闪雷。
最中间那头银白巨兽咆哮着一跃而起,爪锋划出数道风刃,尚未落地,冰霜已沿空气铺陈而至,凝结成凌厉雪刃,直斩前方!
“散开!”谢忘川低吼,身影电掠而开,却还是被一道冰线扫中左臂,血花瞬间炸开。
他面色不变,顺势翻身,跃至场边残壁上,冷眼望向战局,呼吸变得更深,右手不觉颤抖,仍将刀提起。
皇甫流云握紧棍柄,脚下猛蹬地面,整个人如惊雷跃起,霎那之势,气劲灌入棍身,银棍破空,狠狠砸向那头扑来的黄褐鬃兽。
“吼——!”那兽怒啸迎击,前肢如岳,竟强行格挡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棍身与骨爪相撞,迸出火星,劲浪炸散,附近一块石柱直接断裂!
皇甫流云双足生根般稳住,反手收棍再扫,一连三击如狂涛拍岸,打得那兽节节后退,怒焰四散。
青菀袖中短刃双出,身影游走于战场边缘,每一寸移动都如水流绕石,轻灵却不失锋锐。她目光锐利如鹰,盯上那头火角巨兽身上未愈的旧伤,翻腕间寒光一闪,短刃擦过空气,精准没入那道焦黑伤口。
兽痛吼震耳,狂怒反扑,她却已退至三步开外,衣袍一卷,躲过扑击,唇边浮起一丝淡笑。
“再来。”她低语,语气轻淡,却带着猎人对困兽的试探。
张太岳此刻亦已杀红了眼,手中剑气如虹,玄铁重剑却被他舞得如同软鞭,力沉势猛,逼得围攻他的双头兽不断后退。每当那兽试图咬住他衣袖,他便猛踏地面,剑随身转,斩出一道气浪,迫其避退。
“它们还在变。”辛岚玉低声,望向远处场中央,那些已然“进化”完毕的怪物,在残骸间缓缓游走,宛若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傅砚青则盯紧石壁上的浮雕阵纹,眼神冷冽:“这是...阴煞合契阵。以生灵精魄为引,一旦阵图圆满...”
“都指挥使现在怎么信了这些市井…”青菀紧握短剑的手微微颤抖,忽一顿:“咦!合契为何意?“
“七窍共感,魂魄交融。“傅砚青剑指场中嘶吼的巨兽,岩壁阵纹突然渗出暗红流光,“届时它们将融合成体,一处伤则百处痛,百处痛却不知退——除非...“
话音戛然而止,唯有阵纹流转的血光映得两人面容惨白如纸。
四周阴风骤起,地面似有血纹浮现,一层透明的光膜自地心升起,将整片斗兽场缓缓罩住。那不是保护,而是封锁。
一道重如鼓鸣的咚声在场中炸响——
那银白巨兽率先踏入光膜中心,四蹄重重一跺,冰霜炸开,地面瞬间冻结出一道寒印。而其他五兽,如被号令般缓缓围拢,按五芒星位列于其周。
它们同时低吼,凄厉而空洞,如亡魂呼啸。血肉自它们身上扯裂而出,飞向场心中央,在空中旋转扭曲,汇聚成一团蠕动不定的漆黑之核。
气息诡异至极,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断不可让其合契功成!”傅砚青大喝,率先冲出,长刀寒光刺目,斩向血核。
但未及靠近,那银白巨兽陡然回首,一道雪蓝寒息从口中喷出。空气骤凝,刀锋竟在半空被冻成碎屑!
“闪开!”斗场边缘骤然震荡,幽蓝涟漪如潮迸涌。
那是一道锋芒未至、寒意却已入骨的气息。
青蓝刃光仿若自虚空撕裂而出,毫厘不差地划过银白巨兽正喷吐寒息的侧颈。
血尚未来得及喷涌,寒气便已将伤口冻结。巨兽身躯猛然一震,嘶声戛然而止。
“去死吧。”轻雾般的声音随之而至,带着环刃破空的锐响。
诸葛玄踏空而来,袍角翻飞如猎,身影倏然掠落。
他须眉如雪,背脊微弓,却步步凌厉。尚未落地,寒意已随风蔓延,幽蓝气劲弥漫四野,冷得刺骨。
指尖轻旋,幽蓝环刃宛若灵蛇回归,半寸未染血,地面却已被气劲划出一道深痕,青灰石砖寸寸龟裂,如遭腐蚀。
血雾尚未散尽,寒意犹在石砖间游走。
斗场寂静无声,残躯横陈,场中六兽已悉数伏诛。
穹顶之上,一道漆黑人影在雾气间缓缓站起,衣袍未动,目光已压下整座斗场。
幽煌负手而立,垂眸俯视下方混乱未平的尘埃废墟,面无悲喜,声音却仿若自亘古深渊飘来,带着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与冷意。
“你们以为这就是全部?”他声音微哑,仿佛穿透了风尘与岁月,带着某种近乎呢喃的宏大回响。
下方,叶灵筠微抬头,嘴角溢血,却勉力冷笑,语气沙哑:“你这岂能奈何得了我?”
幽煌眸光不动,缓声道:“师侄,那块玄石并非如此使用之法。我将它赠与你师父,可你却将它一分为四。”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须发花白的叶灵筠,又怔怔抬头望向穹顶上三四十岁的幽煌,只觉这两人之间竟藏有旧日恩怨,远远超出凡俗认知。
幽煌缓缓抬手,掌中多出一物——
那是一颗幽红色的圆形丹药,仿若某种仍在搏动的心脏,在他掌心微微跳动,泛着诡异微光。
“你们对这世界的理解,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他开口,语调平静却如渊底洪流,逐字压迫众人心神。
“外神、古神、异世种族、旧日支配者,各路魔神——它们早在天地初分之前,便曾降临此界。那时天地混沌未明,而它们,已俯视时空深渊。”
“你我每一位,无论贵贱尊卑,都与这亿万众生密不可分。连那些早已尘归尘、土归土的先祖,也并未真正离我们而去。只是时间将我们隔绝。”
“可若有人能揭开蒙蔽双眼的那层致幻面纱,便会发现:时间,不过只是幻象。它不曾存在,只是太虚泡影里的一层旧梦。”
“老子所谓‘道’,并非空言。那是万物运行的奥秘,是宇宙洪荒的自洽逻辑,它包罗众象,涵盖一切现实。”
“道,如一头庞然巨兽,伏卧在混沌之外。千秋万代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不过是它鳞甲之间,偶尔翻动的光。”
幽煌掌心丹药轻颤,丹红之中映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异相。
“这颗红丸,便是钥匙。”他低语,“通过它,我可以撕开那道裂席的缝隙,窥见巨兽的全貌,触及生命的本质。”
“见道者,见全世——过去与未来,皆可纵行无阻。”
他目光微敛,下一瞬,脚下石座化作虚影,连同其身形,悄然消失在穹顶之上。
几乎同时,那披狼皮黑袍者与牦牛甲者身形一晃,化作虚影裂散,随幽煌一同没入残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方乱石废墟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失语。
“……竟是幻影?”
“怎可能……连气息都毫无破绽……”
“是遁走了,还是……”
众声喧哗未起,就被辛岚玉冷声斥断。
她自破损石柱之后缓步而出,脸上灰尘未拭,眸中却寒光凛冽。
“道若真存,”她开口,声如寒锋,“也不该由你这种奸佞邪祟来窥。”
雾气仍在穹顶缭绕,仿佛那三道身影尚未离去,仍自天幕外俯视一切。
而场中众人却仍困于迷阵之中,面面相觑,前路虽多,皆似死局,无可追逐之门。
而场中一片死寂,众人仍立在原地面面相觑,身后已无归途,眼前仅有却有数个巨兽跃出的洞口像深渊般敞开,黑得看不见尽头,也没人敢踏出一步——那到底是逃生之门,还是更险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