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匪有别,在于法度。
进退行止,听号明令,谓之兵;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谓之匪。
这一次突围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平南王军松懈,又有夜色掩护之外,还幸运的碰上平南王朱昊祖召集众将集会,可谓占尽天时。
就连镇南城守军与天道军都不曾想过,此事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对于这一点,最能够感同身受的作为佯攻的阮峰、广秀两支队伍,由于平南王军前期的混乱,竟突进的异常顺利。
当镇南城响起鸣金之声时,两支队伍离平南王中军大帐已不足百步。
按照计划,此刻两支队伍应当在平南王队伍合拢之前立即撤出战场,以防有被包围歼灭的危险。
不料广秀刚想回头,却被阮峰一把拽住,道:“平南王大帐近在眼前,若能杀了朱昊祖,平南王军不战自溃,镇南城之围可解。我们一路杀来,并无太多阻力,冲到这里,岂能轻言退却?”
“可军令如山,犹豫片刻,便有被合围的风险。”广秀不同意继续冲阵。
阮峰惯做先锋,脾气暴烈,从不畏死,听到广秀与他意见相左,怒道:“平南王军以剿匪之名,暗通无量,害了我们多少弟兄。如今这小老儿近在咫尺,战机稍纵即逝,你若害怕,可自行退却,我先锋营从来只知冲锋,有进无退。”
“如此不听命令,子良知道了,该作何想?”广秀仍然想劝阮峰。
“赵子良嘛?少拿他来压我。”阮峰不屑道:“大哥不在,他不过代大哥统领天道军罢了。”
见劝不动阮峰,广秀只好作罢,只言:“既是兄弟,当同祸福,共生死。我与你并肩作战便是,岂能留你独自作战。”
方略既定,二人便不再顾及后方,一心向前。
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战若不能斩获平南王首级,先锋营和枪队必然覆灭于此地。
死地决战,人人奋勇直前。
阮峰铡刀翻飞,将无数拦路之敌剁成肉泥;广秀身负六枪,远投近刺,亦杀的敌军不敢近身。
两支队伍虽伤亡过半,竟真的凭借一腔血勇,杀到平南王中军大帐之前。
当此护驾之时,平南王军亦变得各个勇猛激进起来,疯狂反扑,阻止这两支队伍接近平南王的军帐。
阮峰的铡刀已沾满鲜血,周遭敌军却是杀倒一片涌来一片,再难前进半步。
正陷于困境之时,却见两支投枪飞来,插倒欲在他身后偷袭的两个敌军,随即,便听得广秀在一旁大喊:“阮峰,你只管前进,我来为你开道。”
广秀身高臂长,双手各执一枪,既可挑刺近战,又能远投杀敌。若投枪不能及时收回,尚可取背负的短枪替代。
有此六枪在手,广秀支援阮峰冲锋在前,可谓绰绰有余。
就这样,阮峰只顾冲锋,广秀护其身后,又有先锋营及枪队士兵从旁协助,竟真让阮峰冲到平南王中军大帐前。
一步,只差一步……
阮峰高举大刀,冲入大帐:“朱昊祖老儿,拿命来!”
哐……
一声巨响从大帐之中传出,如霹雳雷鸣,响彻全军。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帐的方向。
伴随着这一声巨大的金属相撞之声,阮峰整个人竟从大帐之中飞了出来,双足落地之时,后退之势未减,幸而他及时用铡刀驻地,方才止住势头,避免跌倒。
帐门大开,走出两个壮若熊罴的力士,各持斧钺,赳赳立在当场。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衣冠华丽的贵胄,不消说,自然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
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脸上满是有恃无恐的神色,半带嘲笑半带赞叹地说道:“区区镇南守军,龟缩据守尚且困难,竟敢作困兽之斗,妄图奇兵突入,刺王杀驾?能做到如此地步,倒是算得上平生可慰。只可惜,你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话音未落,一柄巨斧已经朝阮峰迎头劈去,阮峰仓促迎敌,只将手中铡刀平举,去硬抗那柄巨斧,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相撞之声,刀斧相接一刻,阮峰只觉得虎口一震,皮开肉裂,便有鲜血自虎口处缓缓流出。
周熊借凤头金攥斧的重量压制阮峰,已经使他动弹不得。
未等阮峰想出应对之策,只觉得背后有阴风阵阵,不知何时,吴罴已绕到他的身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兽面宽吻钺,向阮峰的后背狠狠地劈了下去。
广秀刚刚将两柄短枪分别刺入两个平南王军的胸膛,此刻见帐前有变,阮峰命在旦夕,更来不及回收短枪,便从背上又取了两把,双手一起投出,一把直奔兽面宽吻钺,一把却是冲着吴罴的胸膛掷出。
“铛”,一根投枪正中钺面上面目狰狞的兽口,兽面宽吻钺偏离了下落的轨迹,自阮峰身侧落下,挟起一阵劲风,狠狠砸在地上,土石崩裂,宽大的钺面尽数没入黄土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根投枪狠狠扎在吴罴的胸膛之上。
周熊吴罴二将的目光尽在突入帐前的阮峰身上,对远处的攻击并无防备,吴罴被这一枪狠狠扎中,如一头巨兽轰然倒地,荡起一片烟尘。
广秀更不迟疑,取了最后两支投枪在手,猛冲向压制阮峰的周熊。
周熊见吴罴猝然倒地,岂能不防?见广秀将到近前,突然收了巨斧,猛地朝广秀劈过去。
广秀情急之下,急忙用左手短枪招架,本想着若能架住这凤头金攥斧,便可用右手短枪寻机突刺。
可他实在低估了周熊的力气,这一斧劈下,广秀的短枪竟应声而断,吓得他慌忙闪身去躲,巨斧自广秀面门掠过,划出一道恐怖的豁口,鲜血汩汩,浸透了他的衣服。
看周熊意欲再举巨斧,阮峰突然暴起,一边死死拖住周熊的胳膊,一边朝广秀大喊:“广秀,快杀平南王,快杀平南王。”
广秀的左手痛苦地捂着面门,只觉得鲜血不住的从指缝淌出,听到阮峰大喊自己的名字,才艰难的抬起头。
血色模糊的视线之中,只看见阮峰死死抱着周熊手持巨斧的那只胳膊,被急于脱身的周熊一记记重拳砸下,五脏俱裂,鲜血自口中不断淌出,仍不住呼喊道:“广秀,快杀平南王。”
广秀高抬右手,举起最后一支短枪,瞄准了平南王。
“绝对不能失手……”
他用左手不断擦拭着被血水模糊的眼睛,稳定心神,调整呼吸:“平南王,拿命来。”
只可惜,这最后一支投枪却最终没有扔出去。
兽面宽吻钺自广秀身后斩下,他的右臂连同那杆紧握在手中的投枪一同掉在地上。
吴罴没死,广秀的投枪正打在他厚重的护心重甲之上,虽震的他一时心痛如绞,站立不得,可毕竟未伤及根本,缓了一缓,他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广秀……”阮峰悲恸大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周熊的重击仍然一下下击打在他身上,阮峰也快支持不住了。
“先锋营、枪队听令,全体回撤,突出重围。”这是阮峰下得最后一道命令,事到如今,能活一个便是一个吧!
平南王见这支孤军掉头冲杀,欲奔回镇南城,岂能放过,当即传令下去:“收紧包围,既敢出城,便休想逃走,一个也不许放过。”
阮峰绝望了,是他一手将弟兄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隐约中,仿佛看到镇南城方向,冲出一银甲小将来,白马钢枪,突入敌阵,仿佛要将这密不透风的敌阵,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阮峰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始终不肯离开那白马银枪,直至完全黑暗。
这下,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