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耸的城门近在眼前。
林净月抬高了手,高高抬起帘子,转弯时望见最前方的黑骑洪流一一没入城门。
马车外,郑津扬声禀告:“太子妃,漠北城已到,是直接进城主府见太子殿下,还是前往落脚的新宅院?”
他两日前已得了消息,太子抓出与草原骑兵互通消息的人。
城主府门外砍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今日石阶上的血,擦干净没有。
林净月看了眼面色严肃的郑津:“去城主府。”
说完,她放下手,不再往外看。
坐在车辕上的泊春,默默走了进车厢内,眼里既跃跃欲试,又带了几分忐忑。
“太子妃,您说漠北城内,会是什么样的?”
一路上,罗平洲、廖簿和吴庸说过好几次,战场的惨烈、百姓的竭力求活,以及……
以及城内的凄寒困苦与艰难。
林净月微微阖眼:“等进了漠北城,你多看看就是。”
泊春嘿嘿一笑,没有再出车厢。
东宫的颜面与矜贵,可不能因她一人给毁了。
马车外声响渐大,热闹喧哗声不绝于耳。
“烈酒!新上的烧刀子,自家亲手做的,喝上一口那叫一个暖和!”
“收狐皮狼皮熊皮,可换粮食、酒、药材和京城新来的糖!”
“都让让都让让,郑家的小将军回来了!嚯,还带了好几百辆大车!”
“大车?有粮食吗?还是药材?哎,要是有牲畜就更好了……”
一辆辆大车进入漠北城。
粗犷坦率的百姓问了一个黑骑,得知送来的是药材,顿时忍不住扬声欢呼。
甚至一路跟随到城主府门口。
前几天草原又进犯了一次,且次数越来越频繁,守城楼对战的将士死伤无数。
太子和忠勇侯几次派人到附近郡城大肆采买药材,一道道奏折从漠北城城主府直往京城。
这一批药材,就是救人活命的希望!
黑骑回城的消息,早早送到了城主府,一众将士们也得了消息。
周肆然正守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回城的黑色洪流,眼尖注意到黑骑当中格外突兀的两辆马车。
马车制式,与太子出行时坐的一模一样。
再加上几日前,太子不知给郑津、石鸣鱼和应松发了什么秘密任务,不顾草原来犯的威胁,执意让三人带一万人马出城……
周肆然远远望着前方的那辆马车,郑津和石鸣鱼正一左一右护卫在侧,他心脏突地如擂鼓一般,剧烈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周肆然直直盯着马车,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被孟平拍了下肩膀:
“肆然,这一趟送来的,很可能是药材。你不是伤势还没好?正好……”
周肆然蓦地转头,叮嘱他:“我有要事去一趟城主府,你在这里看着,一旦有任何消息,就和萧参将说。”
“哎,你……”
孟平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周肆然动作麻利跑下城楼,迎着黑骑洪流而去。
周肆然都快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林净月了。
她走后,偌大的镇国少将军府,唯他一人彻夜枯坐。
既后悔不该不信她的话,又暗恨周母在内的三人太过残忍恶毒。
他对林净月,于心有愧,亦在她死后的十余年里,凭着回忆一点一点爱上她。
而她,也值得,也配得上他的真心。
周肆然一路跑到城主府后门。
守门的两个将士从没见过这位周指挥同知如此急躁,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拦都不敢拦。
周肆然进了城主府,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理了下身上的衣着发髻,大步走向城主府后院停马车的地方。
太子来了漠北城后,漠北城主主动让出了整个城主府,包括后院。
城主府后院,便被用来收留他们这些个来自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
既是彰显太子对他们的重视,也是监看住他们。
也正因此,一有不对,太子立刻便抓了人出来。
前方传来女子的细细说话声,周肆然脚步停在院外一瞬,便不再迟疑,大步迈了进去。
郑津、鸣鱼和罗平洲几人一进城主府,就前往书房找太子复命。
忠勇侯府的侍卫,亦派人去找留守漠北城的郑越,告知太子妃前来一事。
林净月身边也就几个丫鬟、吴庸、左常渊。
她本想跟着郑津第一时间去书房找太子,却被三人一同劝住了。
话没明说,但林净月大概猜得出,太子又乱砍人了,不好叫她看见。
林净月就在城主府后院花园里逛了逛,漠北城的雪,比京城要厚。
不常有人走的地方,垒了小腿高的雪。
但院中寒梅照样凛寒而开,怒放在白皑皑的雪中,漾出一片灿红。
身后泊春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话。
林净月察觉到另一个方向传来脚步声,回眸一看,竟是周肆然。
他的目光直勾勾望来,滚烫又克制,似是久别重逢,其中蕴含了千言万语。
“卑职周肆然,见过太子妃。”
年岁正好的夫人活生生站在雪地中,雪中灼灼红梅远不及她明艳耀眼,周肆然险些控制不住心中翻滚的情绪。
可望着她陌生冷淡的视线,与她身边簇拥的一群人,周肆然强忍下将她揽入怀中的欲望。
低头,抱拳,恭敬喊了一声‘太子妃’。
林净月面容平静,刚要让为北疆征战拼命的周指挥同知起身,又察觉到侧面突然有道视线紧盯着她。
她转过眸子,见是被汀南推来的太子,脸上瞬间扬起灿烂笑容:“太子殿下!”
林净月看也不看周肆然,提起裙摆含笑走到太子身边:
“我正打算去书房见殿下,却不想殿下屈尊亲自来找我,冬日雪冷,殿下身子如何?
我倒有些受不住冻,不知可否到殿下的书房里烤烤火,暖暖身子?”
太子阴沉沉的神色稍缓,朝林净月抬了抬手。
林净月识趣牵住,接下太子递到手中的暖乎手炉。
太子松了手,面无表情看向还在行礼的周肆然:
“周同知,今日不是你轮值守城楼?还是孤记忆出了岔子,这才于此时此刻,在城主府见到周同知?”
周肆然压下心底的不甘,说出提前找好的借口:
“卑职听闻京城送来药材,冒险大胆前来,愿为手底下受伤的将士们,求一份恩典。”
“周同知放心。”太子眼尾微红,似笑非笑,“这些药材都将送到军中,用在每一位受伤的将士身上。”
不等周肆然继续开口,汀南调转轮椅,推着太子离开。
太子离开时,一眼都没看林净月。
林净月却没有犹豫,在周肆然暗淡的视线中,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