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中央的藤编摇椅上,身着藏青色亚麻衬衫的青姨正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她约莫五十岁上下,可紧致的皮肤与利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模样。
简单的素色衣物被熨烫得一丝不苟,腕间一串古朴的沉香木手串随着动作轻响,看似朴素的装扮下,周身却萦绕着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场。
“小丫头来了。”青姨抬起头,眼角虽有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淬着的锋芒。
她放下银剪,骨节分明的手指拍了拍身旁的竹椅,“坐吧。尝尝我泡的滇红,这茶和你一样,看着温温柔柔,实则带着骨子里的烈。”
关瑶在竹椅上落座,青瓷茶盏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探究的目光。
指尖轻叩杯沿,她盯着青姨修剪花枝的银剪,那刃口泛着冷光,与对方腕间沉香木手串的温润形成诡异反差。
“青姨见我,是要为吴家说和?”她的声音裹着茶香,尾音却似藏着淬了毒的银针。
青姨突然顿住。
她抬眼时,眼角细纹里都漫着笑意,可那双眼睛却像结了冰的深潭。
日光透过防弹玻璃斜斜切在她身上,将利落的短发镀成银白:“吴家?”
她嗤笑一声,将剪下的残枝丢进黄铜花器,金属碰撞声清脆如裂帛,“那群在灰色地带钻营的投机客,也配我费口舌?”
沉香木手串随着她的动作轻响,倒像是某种危险的预警。
青姨起身走到窗边,藏青色亚麻衬衫下隐约可见经年累月的肌肉线条。
她的指尖划过防弹玻璃上的水雾,画出扭曲的轨迹:“有些家族表面光鲜,实则靠钻空子起家。”
“九十年代,总有人打着合作旗号,用不正当手段蚕食资源。”
她突然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吴家擅长在规则边缘游走,那些看似合法的商业布局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
青姨倚着窗台,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玻璃上的水痕,防弹玻璃外的城市在雨雾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当年我在境外押运物资,见过大规模混战,为了抢地盘火并,”她忽然轻笑出声,腕间沉香木手串撞出清响,“那些人至少活得磊落,敢认自己手上沾血。”
她猛地转身,重重碾过虎刺梅掉落的尖刺,细碎的脆响惊得关瑶下意识挺直脊背。
“可吴家呢?”青姨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积累原始资本,再花大价钱把自己包装成慈善家、企业家。”
“他们捐座希望小学,就能抹去当年把工人逼上绝路的黑账?”
黄铜花器被她狠狠推向桌面,未修剪完的花枝倾倒,刺尖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银光。
“最可笑的是,这群连台面都上不了的跳梁小丑,还妄想染指真正的利益版图。”她抓起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汤下肚却不见她皱眉。
关瑶轻咳一声,将话题拽回最初的疑问:“青姨此番见我,总不会只是聊吴家那些腌臜事?”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青姨,试图从对方波澜不惊的神情里窥探真实意图。
青姨陷入沉默,只余虎刺梅的尖刺在鞋底碾碎的细微声响。
关瑶端起茶盏的动作顿住,目光被花房角落吸引——那里悬挂着一幅黑框人像,装裱朴素却在满室绿植间透出肃杀。
画像中的中年男子身着关瑶不认识的制服,肩章虽已褪色,腰背却挺得笔直,右手虚握成拳,仿佛下一秒就要抓住空中的枪柄。
他眉骨如刀刻,眼神穿透画框直视前方,嘴角微抿的弧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鬓角的白发都似浸染过硝烟,整幅画像是凝固的战场,无声地释放着压迫感。
关瑶的视线被牢牢钉在画像上,连茶盏倾斜溢出茶汤都未察觉。
青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本冷硬的眉眼突然柔和了一瞬,沉香木手串在她手腕上轻轻滑动,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响。
青姨抬手轻轻拂去画像边角的灰尘,指尖在“杨青”二字的落款处停留许久。
玻璃花房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分,唯有虎刺梅的刺尖还凝着水珠,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叫杨青,我人生的引路人。”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穿透二十年时光的怅惘,“他走的时候,旧伤发作得整个人都缩成了虾米,可那双眼睛,到最后都亮得吓人。”
关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画像里的男人剑眉星目,军装上的勋章泛着陈旧的光泽,腰间别着的匕首却锋利如新。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最终会被伤病拖垮。
“世人都说我柳青白手起家创立暗锋,”青姨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却满是苦涩,“其实不过是拾了老杨的遗泽。”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沉香木手串,每一粒珠子都被盘得温润透亮。
“那年我才八岁,在战区垃圾堆里啃发霉的面包,是老杨拎着我后颈把我拽出来的。”
“他说跟着他,至少能吃饱饭。”
阳光透过防弹玻璃洒在她脸上,将眼角的细纹镀上金边:“后来他教我拆弹、教我使枪,把我从鼻涕虫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战士。”
“暗锋最初的人脉、资源,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关瑶终于明白为何暗锋总部看似朴素却暗藏杀机,为何青姨举手投足间既有沙场老将的狠厉,又有历经沧桑的悲悯。
青姨的指尖摩挲过画像上杨青腰间泛着冷光的匕首,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人生学会的第一项本领既不是读书识字,也不是待人接物,而是拆弹。”
她转身时,藏青色亚麻衬衫下隐约可见旧伤留下的疤痕,“老杨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第二天,就往我手里塞了把螺丝刀,教我分辨雷管和引信。”
关瑶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
花房里蒸腾的热气与窗外的雨幕交织,却压不住青姨话语里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