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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脚步声从外边而来,惊动了正在室内陪着儿子读书的桑拧月。

外边天寒地冻,大雪将屋顶树梢全都覆盖成白色。屋内却暖意融融,适宜的温度陪着清淡的画像晕染开来,整个花厅好似一座暖房似的温暖宜人。

小小的荣诚抬起白皙的小脸看向母亲,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桑拧月年幼的儿子,不由想起了已经离家将近半年的夫君。诚儿长得像足了三郎,桑拧月每每看见他,总是忍不住恍惚。

夫君离家半年,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他随宴夫子外出游学,上个月来信时说,将要到晋州去,稍事停留便准备返程回京。三郎的书信中颇多思念,也一再承诺,年前必定能赶到府中。可看着外边的皑皑白雪,桑拧月一颗心沉了又沉,觉得今年怕是很难团聚。

心中一口郁气吐出来,桑拧月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她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儿子头上的胎发,轻声问他,“方才那个字什么意思记住了么?”

小荣诚点点头,随即看看门口方向,又看向娘亲:“娘,是谁过来了?”

“娘也不知道,不过稍后就知道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帘子就被人掀开了。却是素心欢呼雀跃的从外边跑了进来,她手中还挥舞着一封书信,笑的好不高兴的道:“夫人,小少爷,快看,三爷的家书到了。”

一听说是沈廷澜的家书,不止桑拧月再坐不住,直接起了身从书案后绕过来,就连小小的荣诚,也忙不迭松开手中的毛笔,跑到了素心面前。

素心将信件递到桑拧月手中,又兴致勃勃的说道:“三爷的书信我先拿过来了,倒是给夫人和小少爷准备的东西,都还在前院里。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想来再缓缓就会有人送来了。”

桑拧月不关心那些东西,只一门心思沉浸在沈廷澜给她写的书信中。

信件中沈廷澜讲述在晋州的所见所闻,还说,晋州不愧是赫赫有名的书肆林立之地。固然桑家的书肆再其中一家独大,但是别家的书肆也颇多可取之处。

这边的文人也颇多,且或许是晋州离京较远的缘故,养得这边的文人性情也多散漫随性。他随师傅拜访了几位旧友,又寻名声去见了几位大儒,颇多收获,觉得受益匪浅。

只是后悔没有带她随行,不然她能回家看看,想来心中必定会很满足。不过她为照顾诚儿不能出京,他人在晋州,却要进为人婿之责,所以,忙过那一茬后,他曾去桑府拜访,又亲自到岳父岳母的灵前祭拜,并未他们扫墓。

沈廷澜零零碎碎说了许多。他言语风趣,叙述幽默,看得人捧腹不止。但听他说起晋州种种,桑拧月也忍不住惆怅,一时间就真懊悔当初没跟着他一道南下,不然,说不定还能到父母坟前祭拜一下。

但这种心思很快戛然而止,桑拧月面上陡然浮现出凝重之色。

素心见状,大气不敢吭一声,倒是素锦端了茶水过来,看夫人面色凝重,身体也紧绷着,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是三爷在外边受罪了,还是说过年三爷回不来了?”

这也正是桑拧月一只忧心的问题,如今经由素锦的嘴问出来,桑拧月也不瞒着她们,就嘶哑着嗓子说:“三郎随宴夫子夜饮,宴夫子醉酒,三郎及时相救。只宴夫子免除一难,三郎却落了水……”

“啊,这种天落了水?”素锦和素心一致往外看去。

如今是隆冬,晋州随处在南方,但冬天也会冷上一个月左右。算算这封信到达京城所需要的时间,再算算三爷遭罪的时间,怕不是他落水时间,正好是晋州最冷的时候?

两人丫鬟都提起了心,“这可如何是好?冬季湖水寒凉,三爷别再落下病根。”

病根不病根的如今还不好说,只是既落了水,湖水太凉,天又太冷,三郎到底大病一场,直至如今还缠绵病榻。

他原本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免得她在京城为他忧心。只他这一病,有些伤着根骨了,大夫看过后,让他好生卧床修养三个月,如此就赶不上过年回府了……

沈廷澜这才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桑拧月,原是想让她知道内里,别太慌张。桑拧月慌了一瞬,看明白给他问诊的是哪位大夫,倒确实心安了一瞬。只是,视线下移,继续看沈廷澜写的书信,一个陌生的女子姓名陡然跃然纸上。

桑拧月眉心微蹙,攥着信纸的素手微顿,但她没往不好的地方想。

沈廷澜在随后又夸口说,那姑娘随祖父出诊,不仅医术出众,没想到连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生为女儿身,不然若为男儿,当有一番作为。

桑拧月看到这里,心里越发不舒服了。但沈廷澜素来为人君子,人又舒朗赤诚,他夸人也只是实事求是,并不会抱着爱慕或别的狎昵的心思。他那边许是就是顺口一说,若她在这里想七想八,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

桑拧月自我安慰着自己,但面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反倒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或是有水桶在上上下下的吊着……反正她很不舒服,就连眉头也始终拧着。

素心和素锦见状,两人没多想。毕竟他们又没有看书信,并不知道沈廷澜在信件中具体都写了什么。她们只以为夫人还在为三爷的身体忧心,便安慰她道:“三爷年轻,身子骨又一向康健,这次肯定不会留下病根的。只大夫既然说让三爷好生养着,那就养着是了,终归虽然过年时三爷回不来,但开了春三爷是必定要归家的,毕竟也快春闱了么。”

素锦也道:“是这个理儿。夫人您别烦心了,事情肯定没多严重,不然三爷指定不敢告诉您……”

荣诚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娘。桑拧月回过神后,就挥手将两个丫鬟打发了,然后她将儿子抱坐在膝盖上,额头蹭着他的面颊,将信件中所述一一说了。

当然,肯定只说沈廷澜因故不能回京,至于那陌生的女子,桑拧月是断然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但即便如此,也够荣诚忧心的了。

他小小的人儿,站在哪儿还没母亲的腰高,这时候就拧着小眉头,苦大仇深说:“让大伯派人去接爹爹。”

“你大伯也忙呢,哪有空处理在这些小事儿。再来,你爹有病在身,不能轻易挪动,即便你大伯派了人过去,也束手无策。”

“那就告诉祖母,让祖母也派人去。”小小的荣诚奶声奶气说。

“可是祖母也没办法呢……”

母子俩说着话,天很快就晚了。

华灯初上时,沈廷澜特意给母子俩购置的东西也都送到了三房中。

桑拧月无心查看这些东西,她用了晚膳,让奶娘看着荣诚在暖阁中写一会儿大字,自己则带着素锦和素心,往老夫人的鹤延堂去了。

熟料才走到鹤延堂门口,便与对向而来的两人走了个碰头。

那人着一身墨色锦衣,外边披着黑狐狸毛的斗篷。夜色漆黑,白雪冷寒,他的神情却似乎比这夜色更冷,让人望而却步。

桑拧月看见人,赶紧率先行了礼。她并不敢直视这大哥。一因他位高权重,一身威仪太过慑人。且他那双眸子漆黑深邃,似能直接看到人心底里去。每每他的视线看过来,桑拧月总忍不住心里打鼓,面上神情也会不自在。

沈廷钧说了声:“免礼。”又看着她问说:“这个时间,弟妹来给母亲请安?”

他边说话边往鹤延堂走,声音冷清,脚步却不快。

桑拧月知道这是大哥要与自己叙话,可她依旧有些怕他,但也只能微错后半个身子,勉强镇定着跟在他身边道:“今天午后收到三郎的来信,三郎身染微恙,过年回不来府上。他担心贸然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会焦心,便让我缓着些将事情说给母亲听。”

她语气清婉,将事情娓娓道来。

沈廷钧早已经知晓此事,毕竟三弟虽会瞒着母亲,有事儿却从来不瞒他。再来,三弟身边有他放的两个好手,他的一言一行他一清二楚。

念及沈廷澜这些时日在外边结识相处的人,沈廷钧眉心微动。他侧首看向身边的桑拧月,结果就见大红灯笼的照耀下,那女子面容白皙,眉眼清丽如画。只不知是有愁绪在心头,亦或是风吹的太大太冷,她微拧着眉心,神情不太舒展。

沈廷钧有些沉默,桑拧月便悄悄看过去。熟料一眼之下两人视线对个正着,桑拧月如同做了错事被人抓住一般,赶紧将头扭过来,随即略仓皇道:“要不还是大哥将此事说与母亲听吧。大哥言语贵重,您的话母亲更信服一些。”

反正总比她开口好,毕竟她此时还忍不住想起那信件中的女子。心中总也似堵了一块儿石头,无端就有些烦闷与不自在。她自己心情都理不顺,又哪里还能安抚到老夫人?

沈廷钧又仔细看了她两眼,这才回过头,率先一步榻上房门前的台阶,说道:“好。”

两人进了鹤延堂,老夫人此时也正消食。看到心爱的大儿子与她素来喜欢的小儿媳妇一道进来了,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早一步从崔嬷嬷口中得知,方才大郎和拧月在门口碰了个正着。两人都选择这个时间来鹤延堂,又有下午时,三郎特意派人送了东西回京,老夫人就想着,他们必定是要与她说说三郎的事儿了。

只是也不知是何故,以往三郎给她媳妇写信时,总不忘给她这当娘的也来一封书信,这次却只言片语都不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老夫人等不及两人行礼,伸出两只手分别拉了沈廷钧和桑拧月在她身边落座。老人家和儿女们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问出了心中疑惑。

桑拧月看看老夫人,又看向大哥,沈廷钧在她的视线下,到底是张口将三郎过年不回家的事情说了说。又说他为救宴夫子染了风寒,要好生修养上两个月。

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三郎这是伤到根底了。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毕竟隆冬时节的湖水寒彻骨,人在里边泡着许久才救上来,就是儿子火力再重,身子骨再健壮,想来也扛不住。

老夫人心疼坏了,也担心坏了。但她说不出不让三郎救宴夫子的话。毕竟宴夫子是三郎正儿八经拜的师父。师父师父,亦师亦父,天地君亲师,三郎受儒家教养长大,若对师父的处境视而不见,那她才要寒心呢。

心里知道三郎这么做没错,可到底是心疼儿子受了大罪,老夫人就开口吩咐崔嬷嬷收拾许多药材出来,让沈廷钧派人送去晋州。

让三郎现在回京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冬天奔波劳碌更要命。走陆路不行,走水路那风更是无孔不钻,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竟然是送些好药材好大夫过去。

老夫人一通叮嘱,沈廷钧都一一应下。等稍晚些老夫人熬不住了,要休息了,沈廷钧和桑拧月这才行礼走了出来。

两人默不作声出了鹤延堂的大门,到门口分开,桑拧月行了礼转身要回三房。熟料也就在这时,沈廷钧又陡然开口问:“弟妹可需捎带些物件给三郎?”

桑拧月想说不需要。

毕竟她心中还堵着一口气,还在作恼三郎在信件中夸奖别的女子。

但他们是医护关系,即便交往频繁些,似乎也情有可原?再来事情涉及到三郎的身体,哪里能等闲视之?况且,三郎治病,女子行医,指定都是在众目睽睽只下。她相信三郎的人品,同样也相信那女子的德行操守,她知道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桑拧月不想说,毕竟要让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喜欢斤斤计较,为因为旁的女子而争风吃醋的女人,她也确实有些拉不下脸。

她是想晾一晾三郎的,但是大哥亲自开口问要不要捎带东西……

桑拧月抿着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轻轻颔首说:“正有些衣物要托人捎带去晋州……那就麻烦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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