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帐篷隔绝了大部分风沙的咆哮，但帆布依旧被吹得噼啪作响。帐篷内空间狭小，一盏便携式冷光灯悬挂在顶梁上，投下惨白的光。灯光下，林烨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哈珀蹲在他面前，正给他穿戴一套带有复杂外骨骼支撑的、银灰色紧身内衬作战服。
作战服的表面布满细微的、不断流动的暗金色纹路，像是活着的电路。哈珀的动作很专业，但手指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额角有汗珠滚落。年轻的技术兵，面对一个被标注为A+级危险、且刚刚与“规则病毒”正面对抗过的目标，紧张在所难免。
作战服的内衬冰凉，紧贴皮肤，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哈珀将一个巴掌大、半指厚的黑色金属盒固定在林烨胸口，金属盒通过数根细如发丝的软管连接到作战服背部的接口。接着是护臂、护腿、头盔。头盔是半覆盖式，只露出眼睛和口鼻，镜片是暗色的战术目镜，视野左上角显示着不断刷新的生理数据和环境参数。
“这套‘哨兵-Ix’型综合防护外骨骼，内置碳纤维支撑骨架，可提供基础力量增幅和关节保护，负载上限五十公斤。胸前的‘蜂巢’规则稳定器，可过滤、中和环境中百分之四十以下的非指向性规则污染，并提供临时性的规则脉络加固。但它会持续消耗使用者的精神力，负荷不低。你的状态……能撑住吗？”哈珀一边调试着连接线，一边低声说，眼睛不敢和林烨对视。
“能。”林烨的声音透过呼吸面罩，带着嘶哑的杂音。他活动了一下被外骨骼包裹的右臂，机械结构发出轻微的嗡鸣，分担了肩膀伤口的负担，疼痛减轻了一些。左手的灼痛感也被内衬材料散发的冰凉感缓解。但胸口金属盒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抽取感，像有一根针扎在神经上，提醒他这东西的代价。头盔目镜上，他的心率、血压、规则稳定度等数据不断跳动，心率偏高，血压偏低，规则稳定度在黄色警戒线附近徘徊。
“武器和工具。”威尔逊掀开门帘走进来，将一个小型战术背包扔在旁边的金属箱上。他身后跟着那名队长，端着枪，守在门口。“标准战术手枪一把，装填基金会制式规则干扰弹，十二发弹匣两个。高能切割索两卷，微型炸药四块，遥控引爆。急救包一个。另外，你要的高纯度规则结晶，三块。”他从口袋里掏出三枚拇指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菱形晶体，放在桌上。晶体内光晕流转，蕴含着稳定的、高质量的规则能量。“基金会特供，战略储备级。每一块，足够驱动一艘小型侦察艇的跃迁引擎五分钟。省着点用。”
林烨的目光落在那三块结晶上。纯净，稳定，能量充沛。与卡夫拉长老之前使用的、带有古老“度量之民”风格的结晶不同，这些结晶的能量波动更“现代”，更“锐利”，带着基金会特有的、高度提纯和标准化的冰冷感。是“燃料”，也是“诱饵”。
“外骨骼和稳定器的供能，用这个。”威尔逊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的银白色方块，接入作战服背后的主能源接口，“标准能源块，持续时间四小时。蜂巢稳定器全功率运行，可维持两小时。结晶只用于驱动你那把‘钳子’。明白？”
林烨点头。威尔逊的潜台词很清楚：装备给你，但别想用我们的能量结晶做别的。一次机会，速战速决。
“还有这个。”威尔逊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香烟盒大小的金属扁匣，打开，里面嵌着一枚细长的、银灰色的针剂，针管内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液体。“基金会内部代号‘催化剂-VII’。高浓度规则活性催化剂，能在十分钟内，将使用者的规则感知强度和反应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但副作用是……规则脉络永久性损伤，大概率导致感知能力不可逆衰退，小概率直接脑死亡。非极端情况，禁止使用。现在给你，是备用方案。如果下面情况失控，你……自己决定用不用。”威尔逊将金属匣放在结晶旁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烨。
林烨盯着那管暗红色的液体。提升三倍感知，代价是彻底废掉，甚至死亡。很符合基金会实用主义的风格。筹码，也是枷锁。
“我需要一个人跟我下去。技术支援，实时数据分析，应急处理。”林烨说，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沉闷。
威尔逊和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哈珀跟你去。他是小组最好的技术员，熟悉这套装备和下面的环境数据。但你要保证他的安全。他少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会后悔。”
“我尽力。”林烨没有承诺更多。下面的情况，谁也无法保证。
哈珀吞咽了一下口水，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快速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一套更轻便的侦察型外骨骼，带有多种探测和扫描模块的战术背心，一把紧凑型冲锋枪，腰带上挂着工具包和数据板。
“出发前，最后确认。”威尔逊走到帐篷中央的小型全息投影仪旁，启动。投影显示出锚点地下结构的三维模型，粗糙，但关键区域清晰。“这是根据你提供的数据和我们之前的扫描拼合的地图。核心区域，就是那个暗红色球体，悬浮在中央石室上方。球体通过十三根主能量脉络与岩壁连接，吸收地脉能量。下方石台是‘祭坛’，也是连接点。你之前切断了祭坛到球体的‘供能’连接，但球体本身与地脉的连接依然存在。你的计划？”
林烨走到投影前，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在球体模型上标记出几个闪烁的红点。“切断连接，只是打断激活进程，没有摧毁锚点结构。球体本身，是‘嫉妒’病毒规则信息的载体和放大器。要彻底拆除，必须破坏它的核心结构——位于球体中心、不断旋转的镜像漩涡。那是‘嫉妒’概念的规则具现化核心，也是它感染、扭曲现实规则的‘源代码’。”
“怎么破坏？”队长问，声音冷硬。
“用‘因果钳’，从内部，剪断它的核心‘因果链’。”林烨指向球体中心那个旋转的漩涡，“但‘因果钳’的力量，需要穿透球体外部高浓度的污染能量层，才能接触到核心。以我现在的状态，加上结晶供能，最多只有一次机会，持续时间不超过三秒。三秒内，我必须定位、锁定、并剪断最关键的那条‘链’。这需要绝对精准，不能有干扰。”
“外部能量层怎么处理？”哈珀问，手指在数据板上快速记录。
“需要外部力量压制，或者……分流。”林烨看向威尔逊，“你们的设备，能不能在球体表面制造一个短暂的规则‘干扰场’或‘能量涡流’，吸引、偏转大部分污染能量，为我打开一个通道？哪怕只有几秒钟。”
威尔逊盯着投影，手指敲击着桌面。“可以。我们有一台‘潮汐’便携式规则干扰器，功率全开，能在目标区域制造一个持续五秒左右的高强度规则乱流区，扰乱能量流动。但干扰器启动时，会产生强烈的规则噪声，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也可能刺激锚点产生不可预知的反应。而且，干扰器需要部署在石室边缘，距离球体不能超过二十米。操作员会暴露在强污染环境下。”
“我去。”队长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哈珀负责操作干扰器，威尔逊长官指挥全局。我掩护哈珀，并确保干扰器成功启动。”
威尔逊看了队长一眼，点点头。“可以。干扰窗口只有五秒。林烨，你必须在这五秒内完成。哈珀，干扰启动后，立刻后撤到安全距离。队长，保护哈珀。如果情况失控……”他停顿了一下，“优先确保干扰器数据回传，然后撤离。林烨，你自己看着办。”
“明白。”哈珀和队长同时应道。
林烨没说话。他看着投影上那个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球体，左眼传来熟悉的刺痛。三秒，五秒，一次机会。失败，下面就是坟墓。成功，也不过是延缓了墨菲斯计划中的一个节点，还要面对基金会接下来的“收押”。
“还有什么问题？”威尔逊问。
“下去的路。祭坛周围的规则污染浓度太高，外骨骼的稳定器撑不了多久。需要一条相对‘干净’的路径。”林烨说。
“我们有之前探索队留下的安全绳和固定点，但只到石台上方平台。从平台到祭坛，以及进入球体能量层，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威尔逊调出另一幅细节图，显示出一条沿着岩壁开凿的、狭窄的阶梯，以及几处断裂和塌方区域。“这条路相对稳定，污染浓度低一些，但结构脆弱，小心。”
林烨仔细看着地图，将路径和几个关键点记在脑子里。时间不多了。他抓起桌上的三块能量结晶，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结晶入手，胸口的“蜂巢”稳定器传来轻微的振动，似乎感应到了高品质的能量源，抽取感略微增强。他将结晶小心地放入战术背包的隔离层。那管暗红色的“催化剂-VII”，他犹豫了一下，也塞了进去。也许用不到，但……
“准备出发。”威尔逊关闭投影，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战术终端，“沙暴预计在四小时后达到峰值，然后减弱。我们必须在峰值前下去，峰值期间作业。风暴能掩盖大部分能量波动和声响。倒计时，三十分钟。哈珀，最后检查装备。队长，布置外围警戒。林烨，你……调整状态。这是最后的机会。”
威尔逊说完，转身走出了帐篷。队长朝哈珀点点头，也跟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林烨和哈珀。
哈珀埋头检查着数据板和设备连接，手指飞快敲击虚拟键盘，调试着参数。
林烨走到角落，靠着一个金属箱坐下，闭上眼睛，尝试调整呼吸。外骨骼的支撑让他勉强能坐直，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一阵阵涌来。
左眼的刺痛和视野里的光斑没有减轻，反而因为稳定器的负荷有所加重。规则感知依旧迟钝，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你……真的能行吗？”哈珀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带着犹豫。
林烨睁开眼。哈珀没有看他，依旧盯着数据板，但耳朵微微发红。
“不知道。”林烨实话实说。
哈珀的手指停了一下。“队长说，你是叛徒。理事会内部通缉的重犯。说你破坏了规则，引发了混乱。”
“他们没告诉你，我破坏了什么规则，引发了什么混乱？”林烨问，声音平静。
哈珀摇头。“机密等级太高。我们只收到指令和目标资料。但……下面那些干尸，穿着基金会的制服。威尔逊长官说，他们是之前探索队的，任务失败，全员阵亡。可我看过任务简报，说他们是‘意外遭遇规则风暴，英勇牺牲’。”他抬起头，看着林烨，年轻的眼睛里充满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下面那个东西……真的会吃人？吃掉我们的人？”
林烨看着他，缓缓点头。“它会抽取生命和规则，作为养料，完成激活。被它标记的，符合它‘嫉妒’特质的，都会成为目标。你们的人，可能触碰了祭坛，被标记了。”
哈珀的脸色白了一下。他低下头，手指在数据板上无意识地滑动。“那……我们这次下去，会不会也被……”
“跟着我，别碰祭坛，别直视球体核心的漩涡，别被那些幻象和低语影响。干扰器启动后，立刻撤退。”林烨顿了顿，“如果看到不对劲，比如我开始说胡话，或者动作僵硬，用这个。”他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巧的、带着针头的注射器，扔给哈珀。注射器里是淡蓝色的液体，基金会制式的强效镇静剂。
哈珀手忙脚乱地接住，愣愣地看着他。
“扎脖子上。然后拖我走，能拖多远拖多远。”林烨重新闭上眼睛，“现在，安静。我需要集中精神。”
哈珀握着注射器，看了看林烨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又看了看数据板上跳动的、林烨那岌岌可危的生命体征数据，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检查设备。
三十分钟在沉默中流逝。帐篷外，风沙的呼啸声越来越大，拍打着帆布，如同巨兽的喘息。偶尔传来队长低声布置任务和士兵走动的声音。
时间到。
帐篷门帘掀开，威尔逊站在门口，外面是昏黄一片的沙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