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想起这些时,记忆之中,许平阳也在重新经历着记忆。
这些记忆不断变换,让他了解完整的经过。
包括下山后,他把师妹摁在师父师兄墓前,扒光衣服狠狠折磨后活剐了,但是还给她留下一口气的事,就是让她余生都从一个宗门明珠变成一个废物、丑鬼、破鞋的懊恼、轻贱中度过。
那之后,他又上了两次山,把当时被他砍了胳膊废了眼珠子的师弟之子绑了,当着他另一个儿子的面,将那小子活活扒皮抽筋抽出内脏。
那小子活下来了,但被吓傻了。
“那么……你恨吗?”
内心底一个声音传来。
他毫不犹豫回答:“我恨,我恨一辈子,我要折磨他一辈子,只要我不死,我要折磨他儿子孙子,让他生生世世后悔!”
“众生皆苦,你也不例外。”
“苦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我就乐!”
“你为何恨?”
“我如何不恨?我自小是孤儿,是我师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将我养大。是我师兄,一路对我呵护备至。其余师叔师弟也对我极好,也就是三师叔,当年争夺掌门之位失败,与师父闹了一辈子,他贼心不死,屡屡刁难。我看不惯,师父却说说到底都是自己人,事情再坏也得关起门来说。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包容,换来的是他肆无忌惮,竟对我师父痛下杀手!真可惜……真可笑……他精明算计了一辈子,终究把自己都给算了进去,哈哈哈哈哈……”
“所以……是因仇生恨?”
“废话!废话!废话!”
“恨消了么?”
“没有……没有!不要再废话啦!”
“其实,这个仇,你还剩最后一个仇人。因为这最后一个仇人,你没法杀,仇也没法报,所以你在恨。恨完了,把这份恶恼嫁给别人。对么?”
“不对!不对!你给我滚!滚啊!不对!不对!!!”
内心深处传来一个平静如石头般的声音。
“你很清楚,杀了你师父师兄的,虽然是你三师叔,但三师叔的弟子也都是心机之辈,你却去选择喜欢那小师妹从而忽略了一些事。”
“你在恨自己。”
“其余那些师叔师弟的死,其实也和别人无关,是你自己。你知道要报恩,只等师兄上位愿意扶持左右,可你结果却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你不敢认,也不想认。”
“你把一切责任推给了其余人。”
“在你杀出去时,你虽然想报仇,但你更想活着报这些人算计自己的仇,而不是师父师兄的。”
“那些被你杀的师弟,也看出了事情不对,只是想要劝你。”
“他们拿剑,是因为你拿剑,已经六亲不认了。”
“结果你宁愿相信他们是助纣为虐,因为你把过错放在了师妹身上,是师妹导致了你草木皆兵。”
“可其实呢,其实只是你自己‘想’罢了。”
“真虚伪啊。”
“用这段记忆产生的‘意气’凝聚气象,仿佛自己战无不胜,向死而生。”
“其实呢,你就是个胆小、怕事、推诿责任、逃避的畜生罢了。”
“你若不是,又为何认为这份‘意气’立根之正呢?”
“若一切是对的,你杀下山只是无奈之举,毕竟那些师弟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平日里还对你恭敬问好喊师兄……”
“结果你做了什么?”
“你杀那两个没错,可其余人呢?”
“师叔们,师弟们,都是死有余辜吗?”
“他们是被谁杀的?”
“你为何没有醒悟?为何还在恨?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你,是你在发现毒杀那么多人时,你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结果你却被人算计了,所以你最恨自己……”
“恨自己那一刻,愚蠢如猪,禽兽不如。”
许平阳在这段记忆中如此阐述着。
记忆之外,这一切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
时间并没有停下,只是变得很慢很慢。
许平阳挡住一个虚影,剩下的都在缓缓靠近他,刺在他身上。
也是这时,所有虚影都开始凝散不定。
这一句话,犹如重锤砸在了心上。
但接下来的句话,才是关键。
“师父死了,杀再多人无法改变这事实。”
“师兄死了,杀再多人也无法让师兄复活。”
“不让那些害了师父师兄的恶人还活着,扫平奸佞,让师父师兄的意志、法脉传承下去,这才是报仇的意义。”
“你做了什么?”
“你只是个只知泄愤的畜生。”
“何以御剑,剑者中正刚直,不偏不倚,乃为双刃,伤人亦会伤己。”
“你一直在将剑当刀用。”
“你早忘了师父师兄的教导……是你,背叛了师门。”
嘣……
暗处,琵琶弦断。
刹那,所有气相虚影消失。
许平阳浑身十几道浅口,每一个都在冒血。
五尺长、足近一人高的金刚剑悬浮身前,岿然不动。
“藏头匿尾的背弃师门垃圾,还四境剑修……说你呢!还有何手段!”
暗中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乱指在断弦琵琶上狂扫。
声音及处,气象骤显,一道道虚影好似白色潮水般扑来。
但——
金刚剑横扫,这些虚影便摧枯拉朽般消失。
砰!砰!砰!砰!砰!
爆散的剑气乱飞,看都看不清,便见房屋、地面、树木等等,都是一瞬过去的光滑切割断面,甚至有一栋小屋子被切去整整一个大角。
轰然声中,那偌大的屋角滑落在地,烟尘滚滚。
很快,气象消失了,出现的只有一道道剑气。
三境的剑气,纯粹得多,里面没有任何的“心意”,自然也无法用金刚剑来抵挡,这也是许平阳最担心的事。
只是下一刻,五道青衣人突然从四周出现,围住一处,将剑气纷纷阻挡。
一道虚影猛地破开窗户杀向其中一人。
剩下四人一阵飞转结阵,纷纷围剿虚影,一时间剑气横飞。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紧随着窗户破开射出,朝着许平阳冲来。
五人中剩下一人早已准备,抬手之间,手中白色剑罡迸发。
但是甫一交手,白色剑罡直接崩散。
那道人影脚下踩着硕大剑罡,直直掠向许平阳。
许平阳刚想松口气,见状再次默默撑开金刚法界,抬手抽出战术腰带上的乾阳罗汉鞭朝着天空一抛,身后魁梧的金琉璃明王一刹脱出,抓住乾阳罗汉鞭,背后胳膊粗细的一线黄金功德轮快速运转。
明王手中的乾阳罗汉鞭上,三十六道符箓纷纷亮起炽烈光芒。
当钢鞭全亮时,所生光芒反哺明王。
金琉璃明王修为飙升,一瞬便达到了四境,双手举鞭朝前砸下。
“四境……灵修?武修?丹修?”
那人本想将其掠走,未想到一个二境丹修还藏着这么一手。
仓惶之下周身迸发气势,顿时以身为剑之骨,全身气息涌动,化为一道三丈长的巨大赤色剑罡朝前斩下。
巨大赤色剑罡转瞬便和钢鞭明王相撞。
一道粗犷无比的混合气劲迸发。
砰——
轰雷般的声响中,周围地皮、房屋、草木,都被吹得破碎飞起。
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
一瞬过后,金琉璃明王擎着蒙发太阳般光芒的钢鞭岿然站立,浑身皲裂,身后一线黄金功德轮瘦了一圈,不断散发着金粉涌入了金琉璃身恢复着皲裂。
那道身影则踉跄后退,很快就被五道青色身影围住拿下。
见状,明王消散,露出竖掌胸前的短发青年。
青年抬手接住光芒消散恢复正常的钢鞭,入手只觉还有些滚烫。
细细看了眼上面的符箓,有种错觉……
好似这符箓比刚锻造出来时要规整许多。
须知锻造之中,铁块被反复夯打,中间曲折都是不经意间的,难免会有,这就导致了花纹很难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笔直,线条难免会有毛刺蜿蜒。
再加上这支东西,足足四方九节三十六面,锻造难度非常大……
可眼下,符箓中的蜿蜒曲折还在的,但毛刺似乎少了许多。
就在他要仔细看时,身前出现了道声音。
“郡府镇魔狱貔貅洛天舫——”
抬眼看,便见青衣中年人正对他行礼。
他还礼道:“龙鳍县石桥峪缉灵司代司命许平阳——”
这人一怔,露出惊喜之色道:“原来你便是许平阳,失敬。”
这态度转变把许平阳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方也未纠缠,只是道:“此次还是要多谢许兄了,改日若有机会来会稽,来寻我就是,定好酒好菜相待,今番还有要务在身,便不久留了。”
说完,这个叫洛天舫的便转身离开了。
许平阳点了点头,有些懵。
起初看到这些人时,还以为他们是缉灵司的,没想到却是镇魔狱的牢门。
待人走后,他运转绝伤术,止住了要害处的伤,其余的反正伤口也凝固了,便没有再管,这样做还有一个用处——
很快,许平阳许师傅遭到修士刺杀的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都去北坡坊看了下那修士斗法后的场面,看得那叫一个心惊。
不少房屋瓦舍,就像被巨剑切割过的一般。
不过这些房屋都是烂房,毕竟这里都被叫做烂角坊了。
奇迹的是这场斗法倒是没有伤到一个人。
也因为这样,整个一场斗法被许许多多人见证,再经过口口相传,很快各种细节也人尽皆知,这其中就包括……许师傅受伤。
“时机已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