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着龙虎山,守着天下正道,兢兢业业,守了一甲子。
眼前这两人,也在这山中,守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方天地,守着彼此,也守了一甲子。
张之维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这六十年来轰轰烈烈的天师生涯,在眼前这幅平淡的画卷面前,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他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迈步上前。
对着石桌前的白衣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弟子张之维,拜见柳祖师。”
说罢,他又转向一旁那容颜不改的青衣女子,微微躬身。
“见过陆师叔。”
六十年了。
这份礼数,从未变过。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敬畏,比六十年前还要深厚百倍。
【来了来了!老天师又来找祖师爷了!这次是来要糖豆还是来挨揍?】
【楼上的,格局小了!六十年了!老天师现在可是‘一绝顶’!这次是来证明自己的!】
【证明个屁!你看他那恭敬的样子,跟六十年前有啥区别?】
陆灵珊站起身,对着张之维轻轻颔首,回了一礼。
“天师客气了。”
她的姿态从容而又淡然。
对于“师叔”这个称呼,她早已习惯。
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坦然受之,这六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唯一不变的,是她看向楚休时,那双眸子里永远化不开的信赖与崇拜。
“坐。”
楚休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
他示意张之维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眼前的张之维,确实老了。
但他的气,却比六十年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那股庞大雄浑的炁,如渊似海,精纯到了极致。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与天地交融的圆融之感。
名副其实的“一绝顶”。
异人界公认,也是无可争议的,天花板。
但是……
在楚休的感知中,这片看似浩瀚无垠的大海,却是一潭死水。
一潭被堤坝牢牢锁住,再也无法向外扩张分毫的,死水。
张之维在石凳上坐下,姿态依旧恭谨。
他看着眼前这位与六十年前别无二致的活祖师,又看了看旁边那位同样被岁月遗忘的陆师叔,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涩。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主动开了口。
“祖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迷茫。
“弟子……修为已至瓶颈。”
“数十年来,停滞不前。”
“高处不胜寒,无敌手,亦无前路……”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中满是无奈。
“道心,已生尘埃。”
“恳请祖师,指点迷津!”
说完,他站起身,再次对着楚休,深深一揖。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作为当世第一人,他找不到对手,也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那种无敌的寂寞,那种仿佛走到了一条断头路上的绝望,如同一层厚厚的灰尘,蒙蔽了他的道心,让他陷入了佛家所说的“知见障”。
他知道,普天之下,如果还有一个人能为他拨开迷雾,指出前路。
那就只有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活祖师!
【卧槽!天花板的烦恼吗?听着好凡尔赛,但我怎么有点心疼老天师。】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祖师爷快指点他一下吧!再不指点,老天师就要变成咸鱼了!】
楚休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端起旁边陆灵珊早已为他重新沏好的热茶,轻轻吹了吹上面氤氲的热气。
那悠闲的姿态,与张之维那焦灼急切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张之维几乎要维持不住躬身的姿势时。
楚休才悠悠开口。
“之维啊。”
“一甲子了。”
他啜饮了一口茶,声音淡然。
“贫道当年说过,你阳气过盛,杀伐之心太重。”
“如今看来……”
“依旧如此。”
张之维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
他想起了六十年前,自己刚刚接任天师之位,意气风发,却被祖师爷捉弄得灰头土脸的那个夜晚。
似乎,也是同样的话语。
楚休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了张之维的身上。
那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深邃如星空。
仿佛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秘密,看透他道心的最深处。
“你这身雷法……”
“可曾圆满?”
张之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提到雷法,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
那是属于绝顶高手的自信,与孤高!
他沉声,恭敬地回答道:
“回祖师!”
“早已炉火纯青,臻至化境!”
“弟子自信,当世之内,再无敌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身为“一绝顶”的骄傲与自负。
这并非狂妄。
而是事实。
他横压了一个时代!
然而。
听到他这充满自信的回答,楚休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
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哦?”
“既无敌手……”
楚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让张之维心头猛地一跳的弧度。
“可敢接贫道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