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
龙虎山地界边缘,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正是张怀义。
他身上的道袍早已被鲜血和污泥浸透,凝结成一块块硬邦邦的黑甲,脸上布满了伤痕,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几个月不间断的追杀与逃亡,早已将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龙虎山高徒,折磨得不成人形。
“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喷出的血沫中甚至夹杂着破碎的内脏。
“怀义大哥,你怎么样!”
身后,同样跌跌撞撞地跟出来几人。
他们也是三十六贼中的成员,一个个带伤,其中一个面色惨白、胸口有着一个狰狞血洞的青年,赫然便是日后碧游村的创立者,风天养。
他们这支小队,已经被逼到了真正的山穷水尽。
“妈的,这群疯狗!”
一个脾气火爆的汉子啐出一口血水,恨恨地骂道,“追了我们三个月!从北追到南!真当我们是铁打的吗!”
“别说了。”
张怀义喘着粗气,扶着一棵树,望着远处那熟悉无比的山脉轮廓。
龙虎山。
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可他不能回去。
他若从山门入,便是将滔天大祸引向师门。
“风老弟,你……你还撑得住吗?”张怀义回头,看向气若游丝的风天养。
风天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死不了……怀义大哥,你别管我们了,你自己走吧!回到龙虎山,你就安全了!”
张怀义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安全?
这天下,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就在这时。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阵嚣张的狂笑。
“哈哈哈!跑啊!怎么不跑了?”
“张怀义!你这龙虎山的叛徒,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十几道身影从林中闪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有各大派的所谓名门正派,眼中闪烁着贪婪。
更多的,则是一些气息邪异的散人,他们是为那高到离谱的赏金而来。
人群中,一个手持八卦罗盘的老道士,捻着山羊胡,脸上带着智珠在握的冷笑。
“诸位稍安勿毋躁。”
他来自精通追踪卜算的“术字门”,在这次大追杀中出尽了风头。
“此獠已是穷途末路,我天机盘显示,他的气数,就在这龙虎山彻底断绝!跑不掉了!”
众人闻言,更是兴奋不已。
八奇技!
这可是能开宗立派的盖世绝学,马上就要到手了!
然而,那术字门的老道,却微微皱起了眉。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
指针疯狂地旋转,并非稳定地指向张怀义,而是……指向了他身后那片终年被浓雾笼罩的区域。
龙虎山,后山禁区。
“奇怪……”
老道心中嘀咕。
他追踪的,本该是张怀义身负的炁源,与龙虎山雷法同出一脉,绝不会错。
可为何,罗盘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仿佛前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炁之海洋?
他们当然不知道。
他们追踪的,从来都不是张怀义这个人。
而是他身上那缕,与整座龙虎山,与那棵千年柳树,同根同源的炁!
面对着步步紧逼的追兵,张怀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自己从小玩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后山。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走!”
他低喝一声,没有选择向山门求援,而是凭着最后的直觉,转身一头扎进了那片浓雾弥漫的禁区!
“跟我来!这里面我熟!”
风天养等人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想跑?给我追!”
“进了禁区又如何?今天他插翅难飞!”
追兵们狞笑着,蜂拥而入。
……
与此同时。
地底深处,楚休的意识,瞬间被惊动了。
他的根须网络,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几股闯入地界的、熟悉又虚弱的生命气息。
是怀义!
楚休的感知中,张怀义的生命之火,已经如同风中残烛,暗淡到了极点。
他身边的几人,更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随时都可能熄灭。
紧接着。
数十道充满着贪婪与杀意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后山。
像是一群闯入瓷器店的疯牛。
他们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炁,在楚休的领域内横冲直撞,惊起了无数飞鸟。
包围圈,正在向着张怀义等人所在的位置,急速收拢。
楚休的意识,一片冰冷。
他想起了数月前,老天师那落寞的背影和决绝的托付。
封山,是为了将龙虎山从这场风暴中摘出去。
但……
这并不代表,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在自己的家门口,被一群豺狼分食!
“嗡!”
一股磅礴浩瀚,却又无声无息的意志,降临在了整片后山。
山林间,流动的风,停了。
聒噪的虫鸣,消失了。
就连那浓郁的雾气,也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闯入后山的追兵,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
“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名术字门的老道,更是骇然地低头。
他手中的天机盘,“咔嚓”一声,竟直接裂开了一道缝隙!
指针像是失控的风车,疯狂乱转!
“不好!此地有大恐怖!天机被彻底蒙蔽了!”老道尖叫出声。
然而,已经晚了。
楚休,不再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
或者说,是他那遍布了整座龙虎山的亿万根须,同时进行了一次吞吐。
山川草木之间,响起了一声无声的宣告。
“我的地盘,岂容尔等……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