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数年过去。
张怀义的“移动摄像头”时断时续。
楚休附着在他身上的那缕神念,终究太过微弱,随着距离的拉远和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
因为,楚休的根须网络,已经铺满了整个龙虎山地界。
这里是道门祖庭,天下异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楚休不再需要张怀义,他自己,就拥有了遍布天下的耳朵。
这几年,异人界关于“全真”和“无根生”的传闻,愈演愈烈。
从最初的好奇与探究,渐渐变了味道。
变成了忌惮,猜疑,甚至是……憎恶。
“听说了吗?那无根生妖言惑众,竟说人人皆可成仙,简直是痴人说梦!”
“何止!我师叔说,他们全性那帮人,根本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狂徒,视门派规矩如无物!”
“哼,什么三十六义,我看是三十六贼还差不多!”
龙虎山招待客卿的院落里,两个借宿的小门派弟子正压低了声音交谈。
他们的自以为是的隐秘,在楚休的感知中,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
楚休的神念没有半点波澜。
这种言论,他这几年听得太多了。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当整个异人界都在说你是错的时候,你对,也是错。
无根生和他的追随者们,已经被彻底推到了所有名门正派的对立面。
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休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张开。
这网,不是由邪门歪道编织。
恰恰相反。
织网的,是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正道栋梁”。
又过了几个月。
两个气息不弱的异人,住进了天师府后山的一处僻静别院。
从他们的谈话中,楚休捕捉到了一个全新的名词。
“正道联盟”。
“王兄,这次联盟大会,便是要彻底肃清寰宇,将无根生那伙妖人一网打尽,以正视听!”
“李兄所言极是!我等正道之士,岂能容忍此等离经叛道之徒,动摇我等千年基业!必须拨乱反正!”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慷慨激昂。
充满了为“正道”献身的决绝。
楚休的根须深埋地下,静静地“听”着。
拨乱反正?
好一个拨乱反正。
他分明从这两人的气息中,感知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贪婪与嫉妒。
是对八奇技的贪婪。
是对无根生那份惊世才情的嫉妒。
楚休彻底明白了。
这场风暴,已经不可避免。
这不是一场理念之争,而是一场赤裸裸的围猎。
一场以“正义”为名的,肮脏的掠夺。
从那一天起,楚休改变了自己的修炼策略。
他不再疯狂追求修为年限的增长。
二百多年的修为,在这方世界,只要不遇到真正的顶尖人物,自保已然无虞。
他开始将每日吸收的海量日光能量与地脉龙气,进行转化、提纯、压缩。
不再融入己身,而是化为一滴滴粘稠如蜜,灿若金珀的生命精华,储存在主根最深处,那片由雷霆与龙气开辟出的空腔之内。
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他那原本宝光流转,晶莹剔t透的树身,也开始发生变化。
所有的灵光,所有的神韵,尽数内敛。
翠绿的柳条,渐渐染上了一丝枯黄。
粗壮的树干,也浮现出更多苍老的褶皱。
远远看去,他不再是什么神物,什么灵根。
就只是一棵在岁月侵蚀下,行将就木的普通老柳树。
这是更高明的伪装。
是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道”。
老天师来后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但他每次来,都只是在树下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个下午。
楚休能感觉到,这位守护了龙虎山一甲子的老人,心中那份越来越沉重的忧虑。
他知道。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终于。
在一个初秋的清晨。
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一个与全真教交情颇深,在异人界风评极好的小门派“青木派”。
一夜之间,被灭门。
从掌门到新收的杂役弟子,一百三十七口,无一活口。
消息传到龙虎山时,整个天师府都为之震动。
“岂有此理!究竟是何方魔头,竟敢犯下如此滔天血案!”
“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为青木派讨回公道!”
弟子们义愤填膺。
长老们怒不可遏。
据说,在青木派的废墟里,发现了许多极其歹毒的邪术痕迹。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些臭名昭着的邪修,或是与正道积怨已久的魔头。
整个异人界都以为是邪派所为。
一场针对邪魔外道的声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然而。
在龙虎山后山禁地,那棵枯败的老柳树中,楚休的意识,却是一片冰寒。
他的感知,如同一面无尘的镜子,映照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就在青木派被灭门的那天深夜。
他的根须网络,曾清晰地感知到。
在青木派所在的那座山头附近,有几股强大的气息,短暂地出现过。
那几股气息,他很熟悉。
就在几个月前,那两个高谈阔论“正道联盟”的异人,身上就是这种气息。
属于所谓的名门正派。
他们在那片区域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迅速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那座山头的生命气息,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栽赃嫁祸。
杀人灭口。
楚休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
为了维护他们口中所谓的“正道”,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围剿寻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这些人,已经不择手段。
甲申之乱的导火索。
在这一刻,被悄然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