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丽江三义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云南的天似乎格外高远,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染成绚烂的橙紫色,与连绵的雪山轮廓相互映衬,美得令人屏息。
沈砚卿提前安排的车已在等候——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当地汉子,姓和,纳西族人,话不多但笑容憨厚。帮他们放好行李后,和师傅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沈先生,楚小姐,欢迎来云南。路上大概两个小时到泸沽湖,我开稳当些,你们累了可以睡会儿。”
车子驶出机场,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楚清辞靠着车窗,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从坝子的平坦开阔,到逐渐进入山区,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夕阳余晖下泛着金色的光,远处村落炊烟袅袅。一切都是如此鲜活、安宁,与过去几个月惊心动魄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她轻轻舒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真正松弛下来。沈砚卿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划:“累了?”
“不累,是……放松。”楚清辞转过头对他微笑,眼睛在渐暗的天光中亮晶晶的,“这里的空气都不一样。”
沈砚卿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到了住的地方,你会更喜欢。”
他预订的不是豪华酒店,而是泸沽湖边一座摩梭人传统木楞房改造的精品民宿,只有六个房间,私密性极好。民宿主人是一对从上海来的夫妻,几年前辞去工作来这里定居,男主人是建筑师,女主人是画家,将老房子改造得既保留原始风貌,又兼具舒适与设计感。
抵达时天已完全黑透。民宿隐在一片树林后,门口挂着两盏暖黄色的马灯。听到车声,女主人林薇迎了出来——三十五六岁模样,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棉麻长裙,气质温婉。
“沈先生,楚小姐,一路辛苦了。”林薇笑着引他们进门,“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也备了些清淡的当地菜。你们先休息一下,半小时后用餐可以吗?”
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极有巧思。石板小路两侧种着多肉和不知名的小花,中央一棵老梨树下摆着木质桌椅,角落里还有个小火塘。正房是两层木楼,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带一个面向湖面的阳台。
推开房门,楚清辞眼睛一亮。房间是原木色调,宽敞通透,屋顶有部分玻璃天窗,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夜空。最妙的是,整面朝湖的墙都是落地玻璃,此刻窗帘拉开,窗外一片深沉的墨蓝——那是夜色中的泸沽湖,对岸有点点灯火,倒映在湖面上,像是洒落的碎钻。
“喜欢吗?”沈砚卿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
“太美了。”楚清辞由衷地说,向后靠进他怀里,“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韩婧推荐的。她有个朋友来过,说这里是真正能让人静下来的地方。”沈砚卿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想,你需要一个完全远离过去所有人事的地方。”
楚清辞心头一暖,转过身抱了抱他:“谢谢你,砚卿。”
简单洗漱后下楼用餐。餐厅就在一楼,长条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汽锅鸡、清炒水性杨花(一种泸沽湖特有的水生植物)、松茸炒腊肉、凉拌树皮菜,还有一罐热腾腾的野生菌汤。菜式简单却鲜美,都是当地当季的食材。
林薇和丈夫陈致远没有过多打扰,简单介绍了菜品后就退到厨房去了,留给他们完全的私人空间。
“尝尝这个。”沈砚卿舀了一碗菌汤放到楚清辞面前,“听说云南的菌子是一绝。”
汤确实鲜美异常,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楚清辞慢慢喝着,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被这口热汤熨帖了。两人安静地吃饭,偶尔交谈几句,氛围温馨得像是寻常夫妻的日常。
饭后,林薇送来一壶她自己酿的梅子酒和两个小陶杯:“晚上湖边凉,喝点暖暖身子。度数不高,甜的。”
阳台上放着两张藤编躺椅和一个小茶几。沈砚卿倒了两杯梅子酒,和楚清辞并肩坐下。酒确实是甜的,带着梅子的果香和淡淡的酒气,入口温润。夜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和凉意,楚清辞下意识地拢了拢披肩。
下一秒,沈砚卿已经起身进屋,拿了条薄毯出来,仔细盖在她腿上,又把她披肩拉紧了些:“冷的话就进去。”
“不冷,这样正好。”楚清辞握住他的手,“你看,星星出来了。”
的确,随着夜色渐深,云层散开,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这里海拔高,空气澄净,星空格外清晰璀璨,甚至能隐约看见银河的淡淡光带横跨天际。湖面如镜,将星空完整地倒映其中,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
楚清辞仰头看着星空,久久没有说话。这不是她第一次看星星——小时候,母亲曾带她在临城郊外的山上观星,教她认北斗、认猎户座。但那时的心情与此刻截然不同。那时的星空是神秘的、带着某种家族宿命的重量,而此刻的星空,只是星空,美得纯粹,令人心安。
“在想什么?”沈砚卿轻声问。
“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看星星。”楚清辞缓缓说,“她指给我看北斗七星,说那是天空中最容易辨认的星座。她还说,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自己的‘北极星’,不管走多远,看到它,就知道方向在哪里。”
她顿了顿,转过头看沈砚卿,眼中映着星光:“砚卿,以前我的‘北极星’是复仇,是查清真相。现在……它变了。”
沈砚卿握紧她的手:“变成什么了?”
“变成和你一起,过好往后余生的每一天。”楚清辞说得认真,“变成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做我想做的事,活成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
沈砚卿心头一震,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好。那我就做永远指向你这颗星的‘北斗’。”
两人相拥着,在星空下静静坐了许久。直到楚清辞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沈砚卿才笑着催她:“该休息了,明天带你坐猪槽船游湖。”
第二天清晨,楚清辞是被鸟鸣声叫醒的。阳光透过玻璃天窗洒在床上,暖洋洋的。她侧过身,发现沈砚卿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看书——是从民宿书架上拿的一本关于摩梭文化的摄影集。
“早。”沈砚卿放下书,俯身在她唇上轻吻一下,“睡得好吗?”
“特别好,一夜无梦。”楚清辞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细胞都苏醒了。
早餐是林薇做的米线和酥油茶。饭后,和师傅已经等在院外,说要带他们去码头坐船。不是旅游团常去的大码头,而是一个本地村民用的小码头,只停着几艘传统的猪槽船——细长的独木舟,两头尖翘,确实像倒扣的猪食槽。
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摩梭大叔,叫扎西,皮肤被高原阳光晒成古铜色,笑容淳朴。他熟练地将船划离岸边,向湖心而去。
清晨的泸沽湖美得不似人间。湖水是清澈的宝石蓝色,能看见水下摇曳的水草。远山层层叠叠,山顶还有未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偶尔有水鸟掠过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扎西大叔一边划船,一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给他们介绍:“这边是王妃岛,以前土司王妃住的地方……那边是鸟岛,春天很多候鸟……我们摩梭人叫泸沽湖‘谢纳咪’,意思是母亲湖。”
楚清辞伸手轻轻拨弄湖水,水温微凉。她忽然想起什么,问扎西:“大叔,听说泸沽湖晚上能看到‘水性杨花’开花?”
“对咯!”扎西笑起来,“那种花白天沉在水下,晚上浮上来开花,月亮好的时候,湖面一片白,好看得很。你们要是想看,今晚可以再来。”
正说着,另一艘猪槽船从旁边划过,船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看起来也是游客。女孩正举着手机拍照,忽然“哎呀”一声,手机脱手掉进湖里!
“我的手机!”女孩惊呼。
扎西大叔眼疾手快,立刻将船桨伸过去,但距离稍远够不着。手机迅速下沉,眼看就要消失。
就在这时,沈砚卿忽然站起身——动作快得楚清辞都没反应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后来楚清辞才看清是个小型的伸缩钩杆,应该是随身带的应急工具),迅速伸长,精准地探入水中,一勾一带,竟将那手机捞了上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那艘船上的男生都看呆了,女孩接过湿淋淋的手机,连声道谢:“谢谢!太感谢了!里面有很多重要照片……”
“不客气。”沈砚卿淡淡应了声,收回钩杆,重新坐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捡了片叶子。
扎西大叔竖起大拇指:“小伙子,厉害!”
楚清辞却微微蹙眉。她太了解沈砚卿了——他随身带这种工具,说明即使是在度假,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刚才那一下看似随意,实则需要对力度、角度、时机的精准判断,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那对年轻男女的船划远了。沈砚卿注意到楚清辞的眼神,握了握她的手:“怎么了?”
“你……一直带着那个?”楚清辞轻声问。
沈砚卿顿了顿,坦然承认:“嗯。习惯性地带了点小工具。放心,只是以防万一,不是紧张。”他看向她,目光温柔,“但我答应你,在这里尽量放松。刚才只是顺手。”
楚清辞知道他说的“习惯”是什么意思——长期处于商战和危险中养成的本能。她没再追问,只是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但你要答应我,这几天就当自己是个普通游客,好不好?”
“好。”沈砚卿承诺。
船继续向前,划向一片更开阔的水域。扎西大叔唱起了摩梭民歌,嗓音浑厚悠扬,在湖面上传得很远。楚清辞闭上眼,感受着微风、阳光、歌声,还有身边人的体温,真想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那艘载着年轻男女的猪槽船靠岸后,女孩掏出另一部手机(掉下去那部其实是备用的),迅速发了条信息:“已确认,是他们。男的警惕性很高,身手极好。建议暂时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信息接收方,备注名是一个简单的字母“Z”。
下午,沈砚卿和楚清辞去了附近的束河古镇。比起更商业化的大研古城,束河相对安静,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纳西族的老房子保存得很好。
两人牵着手慢慢逛,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楚清辞在一家银器店前驻足,看中了一对简单的银镯,上面刻着东巴文的吉祥图案。沈砚卿直接买下,亲手给她戴上:“左边是我,右边是你,合起来就是‘我们’。”
楚清辞笑着晃晃手腕,银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你要一直戴着另一个。”
“当然。”沈砚卿亮出左手,同样的银镯已经戴在他腕上。
路过一家卖鲜花饼的店,新鲜出炉的饼子香气扑鼻。楚清辞多看了两眼,沈砚卿就去排队买了两个,还嘱咐店家:“一个玫瑰的,一个茉莉的,都要刚烤好的。”
热乎乎的饼子捧在手里,酥皮一碰就掉渣,内馅花香浓郁。楚清辞小口吃着,嘴角沾了点碎屑,沈砚卿很自然地用拇指帮她擦掉,动作亲昵自然。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偷偷看他们,眼神里满是羡慕。
夕阳西下时,他们找了家临河的咖啡馆二楼坐下。河水潺潺,岸边柳树依依,远处玉龙雪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楚清辞点了杯云南小粒咖啡,沈砚卿要了茶,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古镇渐渐亮起灯火。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楚清辞轻声说。
“等所有事彻底了结,我们可以经常出来。”沈砚卿握住她的手,“或者,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找个这样安静的地方,偶尔小住。”
“那沈氏怎么办?”
“沈氏有成熟的团队,我不是非得时时刻刻坐镇。”沈砚卿笑了,“况且,现在科技发达,远程办公很方便。最重要的是,我想多陪陪你。”
楚清辞心头甜丝丝的,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苏墨澈发来的信息。她微微一愣,度假前说过除非急事否则不联系。
点开信息,只有简短一句话:“周慕远可能还在国内,小心。具体情况我还在核实,你们先注意安全。”
楚清辞的心微微一沉,将手机递给沈砚卿看。沈砚卿看完,神色也凝重了些,但很快恢复平静,回复苏墨澈:“收到。我们明天换地方。保持联系。”
“砚卿……”楚清辞有些不安。
“别怕。”沈砚卿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苏律师只是说‘可能’,而且就算他真在国内,云南这么大,他未必能找到我们。不过谨慎起见,我们明天离开泸沽湖,去大理。那里游客更多,更容易隐蔽。”
他顿了顿,看着楚清辞的眼睛:“我不想让任何事打扰我们的假期。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楚清辞看着他沉稳的眼神,点了点头。是啊,有他在身边,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难道还会被一条丧家之犬吓倒?
晚饭是在古镇里一家纳西族庭院餐厅吃的。院子中央有火塘,老板兼厨师是个健谈的纳西族大叔,一边烤着乳扇和包浆豆腐,一边跟他们聊天。得知他们是第一次来云南,大叔热情地推荐了好几个小众景点,还送了他们一小罐自己酿的桃花酒。
饭后的古镇夜市热闹起来,灯笼亮起,各种小吃摊、手工艺品摊摆满街道。楚清辞拉着沈砚卿逛了一圈,买了些手工扎染的布艺小玩意儿,还给清雅和林微澜挑了礼物。
就在他们准备往回走时,楚清辞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高高瘦瘦,穿着黑色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正站在一个银器摊前,似乎在挑选什么。
那个背影……很像周慕远。
楚清辞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快。沈砚卿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人却已经转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沈砚卿低声问。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楚清辞不确定地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沈砚卿眼神一凛,迅速环顾四周,但夜市人头攒动,光线又暗,根本无从找起。他搂紧楚清辞的肩膀:“我们先回住处。”
回民宿的路上,楚清辞一直沉默。她反复回想那个背影——身高、体型、走路的姿态,确实很像周慕远。但光线那么暗,距离又远,万一是看错了呢?如果真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束河?是巧合,还是……
“别多想。”沈砚卿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已经让赵凯安排人核实古镇的监控。如果是他,绝对跑不了。如果不是,我们也不必自己吓自己。”
回到民宿房间,沈砚卿仔细检查了门窗,又打了个电话。楚清辞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平静的泸沽湖,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沈砚卿打完电话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监控已经去调了,最快明天上午有结果。今晚我会守着,你好好睡。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去大理,住我朋友开的酒店,更安全。”
“那你呢?你不睡吗?”楚清辞担心。
“我睡沙发,一样的。”沈砚卿笑笑,“别担心,就算真是他,他也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这里是景区,到处是摄像头和游客,他露面就是自投罗网。”
楚清辞知道他说得有理,但心里还是不安。沈砚卿看出她的情绪,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又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香薰机,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来,放松点。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度假的,记得吗?”
薰衣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确实有安抚神经的作用。楚清辞喝了口水,慢慢平静下来。是啊,她不能因为一个不确定的背影,就毁了来之不易的假期。
“砚卿。”她轻声唤他。
“嗯?”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块儿,对不对?”
沈砚卿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对,永远都在一块儿。睡吧,我在这儿。”
楚清辞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窗外的泸沽湖静谧如初,星空依旧璀璨。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古镇某个昏暗的客栈房间里,那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看着手机上的照片——那是今天下午在束河,沈砚卿为楚清辞擦嘴角碎屑时被抓拍的瞬间。
男人看了很久,然后删除照片,关掉手机。黑暗中,只有烟头明灭的红光,和他低不可闻的自语:
“楚清辞……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