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之中,一道雍容的身影自妃嫔席首座缓缓起身。
翊贵妃今日换了一身典雅的绛紫色绣金凤纹宫装常服,虽是为宴饮所备,依旧剪裁得体,勾勒出她高挑利落的身段。
云鬓高绾,赤金点翠凤凰步摇在火光下流光溢彩。
她手执金樽,径直走向主位上的顾聿修。
行至御座前约十步之遥,盈盈拜下:
“臣妾恭祝陛下秋猎大捷,国运昌隆,愿陛下圣体康健,我大晁江山永固。
臣妾谨以此杯薄酒,敬献陛下。”
顾聿修接过内侍转呈的金樽,笑道,
“贵妃有心了。
今日猎获丰硕,亦有你协理六宫、安定后方之功。”
说罢,举杯示意,饮了一口。
听得陛下当众肯定自己协理宫务的功劳,翊贵妃心下更是满意。
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臣工将士,扬声道:
“陛下过誉,臣妾愧不敢当。
此次随驾秋猎,亲眼见得陛下指挥若定,儿郎们奋勇争先,方知我大晁兵锋之盛,国威之赫。
此情此景,方显陛下文治武功,旷古烁今。
臣妾等后宫妇人,能仰赖陛下庇佑,安居宫中,享此太平盛世,已是天大的福分。
唯有勤谨奉上,以报圣恩。”
顾聿修朗声一笑,再次举杯:
“哈哈哈,好!贵妃深知朕心。
前朝后宫,本是一体。儿郎们在前方浴血,尔等在宫中安宁,便是对社稷最大的功劳。
这杯酒,朕与诸位爱卿,与贵妃,同饮!”
“臣等谨遵圣谕!陛下万岁!大晁万岁!”
席间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山呼海啸般的祝酒声震彻夜空。
翊贵妃敬罢,恪妃亦起身,说了些得体的话。
顾聿修同样含笑受了,勉励了几句。
眼见位份高于自己的妃嫔都已依礼敬酒,温珞柠自然不能不动。
她也只得执起面前案上斟满琥珀色佳酿的玉杯,缓步向御座走去。
顾聿修早已看见她起身,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天青色的窈窕身影。
不待她开口,已先笑道:
“爱妃也来向朕敬酒了?”
他语气轻松,眼中带着显见的柔和笑意,与方才接受翊贵妃、恪妃敬酒时的客气赞赏截然不同,透着一种更私密的亲昵。
温珞柠在御阶下站定,双手捧杯,抬眸望向陛下。
不知是酒意还是灯火映照,她的脸颊微泛红晕,清澈道:
“陛下连日操持秋猎,又要分心教导臣妾骑术,实在辛苦,臣妾无以为报,心中感念,仅以此杯水酒,敬谢陛下隆恩。
愿陛下圣体康泰,福泽绵长。”
顾聿修却并未饮下,反而期待问道:
“朕辛苦教了爱妃这许多日,爱妃就打算用这一杯水酒,便把朕打发了?这谢礼,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吧?”
温珞柠软声道:
“那……陛下想要臣妾如何谢您才满意呢?臣妾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顾聿修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琉璃盏在灯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就要爱妃自己好好思量了。
朕的爱妃如此聪慧灵秀,定然能想出一个……让朕满意的谢礼。”
温珞柠与他对视片刻,似是被他目光中的热度烫到。
微微垂眸,叹了口气,无奈的顺从道:
“好吧……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臣妾……回去定当在营帐里恭候,今晚必然让陛下尽兴而归。”
看来陛下这几日忙于政务与狩猎,确是憋闷得紧了。
不然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令人面红耳赤的暗示之语。
顾聿修终于满意一笑,不再为难她,举杯与她轻轻一碰:
“爱妃既已许诺,朕便拭目以待了。”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温珞柠也小口饮尽了杯中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暧昧的情意。
敬酒已毕,温珞柠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座位。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侧后方人群缝隙中,有一抹极快的寒光一闪而过!
那速度太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篝火跳跃产生的错觉。
但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遍全身。
温珞柠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寒光究竟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御座的方向合身扑了过去,同时嘶喊道:
“陛下小心——!”
“咻——!”
一支黝黑、造型奇特的短小弩箭,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疾射而过。
因温珞柠奋不顾身的一扑阻挡,箭头的轨迹被微微撞偏了毫厘,险之又险地擦着顾聿修的臂膀掠过。
却依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深深扎入了她来不及完全避开的左侧肩胛下方。
撕心裂肺的剧痛炸开。
温珞柠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眼前一黑,漫天金星乱舞,踉跄着向前倒去。
在她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瞬,她似乎听到了李综全变了调的嘶吼: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紧接着,便是杯盘碎裂声、桌椅倾倒声、女眷的尖叫声、侍卫的怒喝声、兵刃出鞘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一缕熟悉的龙涎香。
耳边似乎传来顾聿修又惊又怒的呼喊,似乎在叫着她的名字:
“珞柠......”
但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温珞柠最后的念头,竟然不是恐惧,也不是对生的眷恋,而是一个带着几分荒谬与委屈的抱怨:
早知道替人挡箭竟是这般痛彻心扉,她或许……或许刚才真该再犹豫那么一下下的……
真是……疼死她了……
温珞柠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尤其是左肩下方,更是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明黄色帐顶和蟠龙纹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定惊的草药香气。
这里……不是她的含章宫。
而是乾清宫的暖阁?
“娘娘!您醒了?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守在床边的含玉第一个发现她睁眼,连忙俯身轻声呼唤。
另一侧的含珠更是喜极而泣,抹着眼泪道:
“娘娘您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陛下,去请太医!”
说着,便脚步踉跄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