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窗，窗外只有疏星冷月，寂静无声，他摇摇头，疑心是自己思虑过甚。
片刻后，先前离去的暗卫去而复返，单膝跪于案前。
“回禀主子，”暗卫的声音毫无波澜：“护国寺回报，寂空法师已于三日前离寺云游，归期未定。”
“云游？”楚洛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在这个当口？真是巧得很。”
他并未怀疑暗卫带回的消息，这些死士虽有二主，但目前也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从无错漏。
他自然不会想到，这“如实”的消息，正是经由他寻找的那位“寂空法师”亲口授意，再由这只“忠诚”的暗卫传回给他的。
“继续查。我要知道他离寺的真正去向，见过什么人。”
“是。”暗卫应声，再次隐入阴影。
屋脊之上，沈星然依旧静立，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他看着那暗卫的身影如一滴墨汁般融入夜色，也“听”到了书房内楚洛书下达的新指令。
海东青的尖啸声再次于极高远的夜空掠过，唯有他能听懂那其中传递的讯息，一切皆在掌控。
风过无痕，他却在这看似平静的夜里，清晰地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
这张网，他编织已久，如今，终于到了渐渐收拢的时刻。
而楚洛书，这位下棋之人，或许尚未察觉，自己早已从棋手，变成了局中最重要的那一枚棋子。
沈星然的身影终于动了，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轻飘飘地掠下屋脊，消失在楚洛书书房窗棂投出的那一小片微弱火光之外，再无踪迹。
“少爷！少爷！”
午后，楚洛书正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小憩，日光透过枝叶洒落一身碎金，楚枫一路小跑进来，手里紧攥着一张朱砂写就的榜单，气息还未喘匀。
“还是这般毛躁！”楚洛书眼也未睁，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叫人瞧了，还以为我侯府没个规矩。”
楚枫连忙收敛神色，垂首应道：“小的知错，下次不敢了。”
楚洛书这才微微睁开眼，日光刺目，他眯了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高兴？”
楚枫捏紧榜单，声音里压不住雀跃：“是侯爷！今日会试放榜，侯爷中了会元！”
楚洛书倏地坐起身，一把夺过榜单，目光扫过朱笔写就的榜首，赫然是“楚闻溪”三个字。
他手指捏得发白，薄纸在指尖微微作响：“他何时去考的会试？为何无人报我？”
声音又冷又沉，楚枫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应答。
见他不语，楚洛书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掼在楚枫脚边，“哐啷”一声，瓷片四溅，楚枫“扑通”跪地，声音发颤：“是、是侯爷吩咐……说要给少爷一个惊喜，不让小的们说……”
“惊喜？”楚洛书语气愈寒：“他堂堂武宁侯，跑去科场与寒门争锋，是嫌侯爵之位坐得太安稳了？”
“他年纪小胡闹，你们也敢跟着瞒天过海……”
楚洛书不愿再多言，只厉声吩咐：“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叫闻溪回来，所有知情不报者，一律带到前厅候着！”
楚枫哆嗦着起身，躬身应“是”，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他是家生子，自小跟在楚洛书身边，还是头一回见少爷动如此大怒。
心下惶惶不安，一面急遣人去官学传信，一面暗自惴惴，只等那落下的铡刀。
楚枫退下后，廊下只剩楚洛书一人。
午后的阳光依旧暖融，他却觉得周身发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榜单上“楚闻溪”三个朱砂小字，那红色刺得他眼疼。
楚洛书闭上眼，揉着发痛的额角，武宁侯府世代勋爵，曾经手握兵权，一时也是风光无两，显些还有功高震主的势头。
当今圣上多疑，几个皇子明争暗斗，侯府如今虽没了虎符，朝中暗流汹涌多少双眼睛盯着楚家？
这个时候，楚闻溪偏偏要去科场夺个“会元”回来，是嫌楚家“文武双全”的名头不够响亮，还是嫌靶子立得不够高？
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老管家楚忠匆匆而来，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脸色不比方才的楚枫好多少。
“少爷，”楚忠躬身，声音沉缓：“前厅已聚了七人，皆是……知情者。”他顿了顿，抬眼小心觑着楚洛书的脸色：“侯爷此事…确实欠妥。但念在他年少，一心想为家门争光……”
“争光？”楚洛书冷笑一声，截断他的话：“忠叔，你也在府里大半辈子了，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厉害？闻溪他是武宁侯，不是寻常书生！这‘会元’的名头落在他身上，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能堆满陛下的案头！”
他站起身，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却透着一股冷硬的压迫感。
“争光？他是要把整个武宁侯府都架在火上烤！”
楚忠深深低下头，不敢再言，他明白，少爷气的并非隐瞒，而是这背后可能招致的滔天风险。
一时间，廊下寂静无声，只余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响。
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轻快马蹄声和少年清亮的声音打破。
“兄长！我回来了！”
楚闻溪轻快的身影出现在前厅入口，月白儒衫衬得他长身玉立，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眼间的飞扬神采。他几步跨进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自得：
“兄长！你看到放榜的消息了吗？”
他扬了扬手中精致的食盒：“我就知道我能成！特地买了醉仙楼的荷花酥回来，我们……”
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中的欢欣道贺截然不同，兄长面沉如水，端坐其上，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而厅堂中央，乌压压跪了一地他院中伺候的熟面孔，皆是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他在人群中一眼便锁定了跪在最前方，脸色惨白如纸，却一声不敢吭的楚枫身上，目光最后落在楚洛书手里朱红的榜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