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勉力将小丫头抱起，款步朝厅内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气血有些翻涌。
“谢谢大哥。”云舒细声应道，乖巧地搂着他的脖子，看着长兄苍白却沉静的侧脸，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
楚洛书停下脚步，笑看着她：“同大哥还客气？个小没良心的，最近功课怎么样了？可有偷懒？”
楚云舒见他板着脸，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舒儿才不是没良心，舒儿知道大哥最好了。我的功课也很努力的，虽然及不上大哥和二哥哥，先生也是经常夸我的。”她小声补充：“就是……有时候会想大哥，怕大哥又病着……”
小丫头脸上满是骄傲，笑容自见到楚洛书后便再未消失，纯真的话语却像针一样轻轻刺了楚洛书一下。
楚洛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掩去眼底的复杂：“舒儿这般厉害？那大哥可得好好看看你的学成了。大哥答应你，会好好吃药，尽快好起来。”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厅里，教习嬷嬷跟在身后，待将楚云舒放下，楚洛书额头已沁出薄汗，呼吸微促，还不等他坐下，便有丫鬟上前奉茶。
他拿起茶杯浅尝一口，与楚云舒打趣几句，便让人将沁芳苑的女夫子与教习嬷嬷都召来。
仔细询问了一番楚云舒的学业起居，尤其叮嘱加强对小姐的安全防护和饮食查验，又赏罚分明地处理了几个此前有些怠慢的下人后，楚洛书未再多做逗留，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一路行来，他强撑着挺直脊背，明显感觉到府中气氛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下人们见到他，依旧是敬畏地行礼，但那敬畏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是好奇，是观望，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敢表露的期待。
他雷厉风行处置钱管事立了威，又迅速去了沁芳苑关心幼妹，这一硬一软，开始悄无声息地扭转着侯府的人心。
午后，楚枫带回消息，面色凝重。
“少爷，钱管事已处置干净，其家眷也已看管起来，等候发卖。期间，确有两人为其求情，皆是往日与其勾结甚深之徒，名单在此。”他递上一张纸条：“但另有发现，行刑时，有一面生的小厮在远处角门窥探，见我看过去便立刻溜走，身形手法不像普通下人。已派人暗中去查。”
楚洛书扫了一眼名单，并不意外，但对那个神秘小厮上了心：“盯着他们，若有异动，随时来报。那个小厮，务必查出底细。另外，周先生他们已出发了？”
“已带人出府了。”楚枫回道，顿了顿又说：“少爷，您让留意的府中往日被二房打压的那些老人……今日有几个，似乎精神头都足了些，还有人私下向属下打听少爷您的身体……似乎关切过度。”
“嗯。”楚洛书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院中那几株被清理掉残花的海棠树下，泥土被翻动过，似乎有园丁新栽了些什么。
关切过度？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盼他好还是盼他早死？这侯府，真是步步陷阱。
破而后立。
摧毁旧的秩序固然需要雷霆手段，但建立新的秩序，却需润物细无声的耐心和精准的布局。
而他自己的身体，目前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他拿起一份关于侯府各处产业未来规划的草稿，再次沉浸其中，试图忽略胸腔间隐隐的闷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十日后查账的结果，将会掀起另一场更大的风波，必定牵扯更广；而朝堂之上，来自周鸣、张晓瑜乃至其他势力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悬在头顶，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侯府的内部清理。
但他已然握紧了缰绳，这艘一度倾覆的巨舰，正被他强行扳正船头，驶向未知、却必须由他掌控的航向。
只是这航程，注定惊涛骇浪，暗礁密布。
临溪阁内，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间或夹杂着他极力压抑的轻微咳嗽。
窗外，乌云散尽，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透过窗棂，在楚洛书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也照亮了案头那厚厚一叠象征着重任与未来的文书。
但那光影，却照不透他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果儿！”他扬声叫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丫鬟红杉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就看见楚洛书靠在太师椅中，指骨用力按着眉心，脸色在光线下近乎透明：“少爷，枫哥出去办事尚未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楚洛书眼睛都未睁开，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疲惫，仿佛刚才处理事务的精神气一下子被抽空了。
“奴婢红杉！”小丫鬟垂着头，低声应道，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按着眉心的手和微蹙的眉头。
“你去同门房说一声，楚枫回来了让他立刻过来。另外，今日是谁当值？为何只有你一人在外候着？”他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对内部的松懈极为不满。
“回少爷，今日是牙儿姐姐和翠云姐姐当值！”
“她们两个人呢？”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月儿姐姐突感不适，牙儿姐姐去看她了。方才……方才沁芳苑的嬷嬷来将翠云姐姐叫去了，说是小姐有什么事询问。”红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怯意。
楚洛书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方才疲乏的脑子更觉抽痛，府内人事凋零、规矩松弛的程度超乎想象。
转念一想，随即叹了口气，是他太心急了些，原先自己一直病着，临溪阁也没几个人，如今二房倒了，他也用不着再对外称病，竟还忘了往院子里添置可靠的人手，眼下可用之人实在太少。
“罢了，她二人不在，你过来给爷按按。”他暂时压下整顿内部的心思，当务之急是缓解这几乎要炸开的头痛。
“是。”红杉低声应着，几步走到太师椅后，指尖轻柔却精准地按上楚洛书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带着微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