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京城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翰林院的青砖地被晒得发烫。林辰拄着铁拐杖,站在“翰墨林”的匾额下,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却紧紧护着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云卿先生当年的奏本底稿,字迹已淡,却藏着能掀动宫墙的力量。
“林老先生,张大人在偏院等您。”翰林院的小吏引着他穿过回廊,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紫色的花串垂在头顶,像极了百草谷的紫菀架。林辰望着花串,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繁花,竟也藏着和药田相似的韧性。
张大人已是满头白发,见了林辰,老远就作揖:“先生可算来了,云卿先生的奏本我一直妥为保管,就等着有需要的那天。”他引着林辰进了书房,案上摆着卷泛黄的纸,正是《论三地药草共生疏》,末尾的朱批已模糊,却能看清“民为邦本”四个字。
“刘院判在太医院搞的名堂,老夫早有耳闻。”张大人铺开奏本,指尖点着其中一段,“云卿先生当年就说过,‘药草者,活民之命,非权贵之玩物’,没想到时隔数十年,竟有人重蹈覆辙。”
林辰掏出那截焦黑的“三色籽”茎秆:“张大人请看,他们已在偷偷用‘三色籽’炼药,还想垄断三地药田,若真让他们得手,不知多少百姓要无药可医。”
张大人捏着茎秆的手微微发抖,脸色沉得像要下雨:“这群利欲熏心之徒!‘长生丹’本就是无稽之谈,竟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祸及百姓生计!”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老夫虽只是个编修,却也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事儿,我管定了。”
他提笔写了封荐书,递给林辰:“你拿着这个去见吏部的王侍郎,他是当年苏婉先生的门生,最是体恤民情。有他帮忙,至少能查到刘院判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靠山。”
离开翰林院时,日头正烈。林辰刚走到胡同口,就见两个穿黑衣的人鬼鬼祟祟地盯着翰林院的大门,腰间隐约露出玄铁令牌的一角——是太医院的暗卫。他不动声色地拐进另一条小巷,铁拐杖在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像在给暗处的同伴发信号。
果然,没走多远,阿古拉山就从茶馆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刚买的京城点心:“林爷爷,苏文哥说王侍郎家的管家常来这家买点心,咱们可以跟着混进去。”
两人跟着管家的马车来到王侍郎府外,周小满已扮成送点心的丫鬟,低着头跟在管家身后。她怀里的账册被油纸包着,藏在点心盒的夹层里——里面记着太医院强征药苗的账目,是苏文托药商从御药房的小吏那里买来的。
王侍郎的书房透着股书卷气,墙上挂着幅“济世图”,画的正是三地药农合力采药的场景。林辰说明来意,递上张大人的荐书和焦黑的茎秆,王侍郎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猛地一拍案:“岂有此理!刘启明(刘院判)仗着有贵人撑腰,在太医院一手遮天,老夫早就想参他一本,苦于没有实证!”
他翻开林辰带来的账目,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月采草原沙棘苗百株”“四月购江南薄荷根五十斤”“五月预定百草谷‘三色籽’苗三百株”,每一笔都标着“御用”,却没记去向。
“这账目不完整,缺了最重要的‘领用人’和‘用途’。”王侍郎指着空白处,“但已能说明他滥用职权,巧取豪夺。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刘启明背后的人,是当今的李总管,深得皇上信任,怕是没那么容易扳倒。”
李总管?林辰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在民间几乎无人知晓,却在官场上传得隐秘——据说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太监,掌管着御药房的采办大权,油水丰厚,手段狠辣。
“难怪暗卫敢如此猖狂,羽林军敢公然劫囚。”周小满恍然大悟,手里的账册捏得发白,“原来是有这么大的靠山。”
王侍郎叹了口气,从书架上取下本《宫廷职官录》:“李总管原名李进忠,早年在太医院当差,因擅长炼‘补药’被皇上看中,一步步爬到总管的位置。他对‘长生’之事格外痴迷,刘启明能当上院判,全靠他提拔。”
线索终于指向了核心,却也更令人心惊。一个深得皇上信任的总管,一个利欲熏心的院判,两人勾结在一起,为了虚无的长生,竟要动摇三地药田的根基。
“不能再等了。”林辰站起身,铁拐杖在地上敲出坚定的响,“张大人的奏本,王侍郎的证词,加上我们手里的账目和药渣,足够递上一封万民书了。就算扳不倒李总管,也要让他们知道,‘三色籽’不是好惹的,三地百姓更不是好欺的!”
王侍郎看着林辰眼里的光,忽然挺直了腰板:“老夫陪你一起递!大不了丢了这乌纱帽,也不能让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当年的心血,毁在这群宵小手里!”
离开侍郎府时,暮色已浓。胡同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林辰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像头蛰伏的巨兽。
“查到具体的人了,却更难了。”周小满的声音带着点沮丧,手里的账册边角已被汗水浸湿。
“难才要做。”阿古拉山拍了拍她的肩,弯刀在鞘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草原的雄鹰,从来不会因为山高就不展翅。”
苏文在会馆门口等着,手里拿着封刚到的信:“江南的万民书已经集齐了七州药商的手印,明天就能送到京城。草原的牧民也托商队带了话,说若宫里敢强征苗,他们就堵在张家口,不让一车药材进京城!”
林辰接过万民书的副本,上面的手印密密麻麻,红得像血,烫得像火。他忽然觉得,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宫墙,在这些手印面前,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夜里,林辰在账册上写下新的一页:“宫墙虽深,不及民心之厚;暗影虽浓,难挡天光之明。”旁边画了只手,正托着一株“三色籽”苗,苗的根须穿透了厚厚的宫墙,扎进了大地深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株一路跟随的“三色籽”苗上,新叶在夜里悄悄舒展,像在说:别怕,无论墙有多厚,光总会照进来,根总会扎下去,就像三地的约定,无论隔多少阻碍,总会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