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百草谷弥漫着泥土与药草的混合气息,被烧毁的紫菀架残骸还堆在田埂边,焦黑的竹条间,竟有几株幸存的幼苗顶着焦痕,倔强地舒展着新叶。周小满蹲在残骸旁,用炭笔在账册上勾画着被砍断的苗茎,笔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昨夜突袭的黑衣人虽已被制服,但他们袖口露出的暗纹,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那纹样……像宫里的‘暗卫司’标记。”苏文捧着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走进来,令牌是玄铁所制,正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背面却藏着个极小的“卫”字,边缘还沾着点宫廷特供的龙涎香粉末,“我在苏婉堂的古籍里见过,是专供皇室差遣的暗探标识。”
阿古拉山握着弯刀的手猛地收紧,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宫里人来抢苗?他们要这‘三色籽’做什么?”他想起草原的老人们说过,前朝曾有权贵强占药田,垄断药材牟取暴利,难道历史要重演?
林辰坐在学堂的旧木桌旁,指尖捻着那枚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透着手心。他翻开《三地春信账》的复刻本,在某页泛黄的批注上停住——那是李药师晚年写的:“宫中太医院曾寻‘异草’,欲炼长生丹,恐祸及三地药田。”字迹潦草,却透着深深的忧虑。
“恐怕不只是为了配方。”林辰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扫过账册上记录的“三色籽”特性:耐寒、抗旱、药性温和却见效快,“这苗若被宫里拿去,要么炼成丹药供权贵享用,要么垄断种子,让三地药农再无生计。”
周小满忽然想起昨夜黑衣人逼问时说的话:“交出‘长生苗’,保你们百草谷平安。”当时只当是胡言,此刻想来,他们竟把“三色籽”误传成了长生药。她攥紧账册,指节泛白:“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这苗是三地人的命根子!”
正说着,谷口传来马蹄声,是县衙的捕头带着差役来了。捕头接过令牌看了看,脸色骤变:“这……这确实是京城来的人,说是奉旨‘巡查药草’,没想到会在此行凶。”他搓着手,面露难色,“林老先生,这事怕是不好办,宫里的人……咱们惹不起。”
“惹不起也要惹。”阿古拉山把弯刀往地上一顿,火星溅起,“草原的羊吃了紫菀长膘,牧民们才有肉吃;江南的药膏救了多少百姓,苏婉堂的药铺门庭若市;谷里的药田养活着周边村落,这苗不是谁家的私产,是三地的生路!”
苏文从药箱里取出一卷图纸,是江南药农绘制的“三色籽”分布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着各地的种植地:“捕头大人请看,这苗已遍布七州十二县,若被宫里垄断,不知多少药铺要关门,多少百姓要无药可医。”
捕头看着图纸,额角渗出冷汗。他在百草谷当差多年,深知这药田对百姓的分量,可宫墙高筑,皇权如天,一个小小的县衙,如何抗衡?
林辰忽然站起身,从学堂的梁上取下个积满灰尘的木盒,里面是当年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联名写的《万民书》,墨迹虽淡,却字字千钧,记录着三地药农合力抗旱、救治瘟疫的往事,末尾盖着七州百姓的手印。
“这苗能长到今天,靠的不是权贵恩宠,是百姓的血汗。”林辰将《万民书》放在桌上,纸张因年代久远而发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若怕事,便将我们交出去,但这账册、这万民书,总要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捕头看着《万民书》上密密麻麻的手印,忽然“咚”地跪在地上:“老先生言重了!属下虽官微言轻,却也知‘民为邦本’。宫里的人若真要夺苗,属下拼着乌纱帽,也要护药田周全!”
午后,黑衣人被押往县衙暂押,却在半路被一队骑马的羽林军截住。领头的校尉身着明光铠,亮出腰牌:“奉旨提人,尔等不得阻拦!”
捕头挡在囚车前,拱手却不后退:“大人,这些人身犯抢劫罪,按律需由地方审理,还请出示详细公文。”
校尉眼神一冷,挥了挥手,羽林军便要动手。就在这时,谷里的百姓拿着锄头、扁担赶来了,周小满举着账册站在最前面,阿古拉山的牧民们列成骑阵,苏文带来的江南药商也捧着药材堵住了路口——药田旁的新苗刚浇过水,在阳光下泛着绿,像无数双眼睛,看着这场对峙。
校尉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又瞥了眼囚车里低头不语的黑衣人,忽然勒转马头:“此事容后再议。”羽林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马蹄印。
暮色降临时,学堂的灯亮了。林辰在新账册上写下:“宫墙暗影虽至,然民心如药田之根,深扎于土,撼不动,毁不灭。”周小满在旁边画了幅画:无数只手托着一株“三色籽”苗,苗的根须扎进七州十二县的土地里,上方是刺破乌云的光。
阿古拉山用草原的铜壶煮着马奶酒,酒香混着药香漫在屋里:“我阿爷说,当年草原的王爷想占沙棘林,是牧民们骑着马围成圈,才保住了林子。只要咱们像根须一样缠在一起,再硬的宫墙也挡不住。”
苏文给每人倒了杯酒,杯沿沾着江南的桂花:“老掌柜说,江南的水网能绕开巨石,咱们也能找到绕开宫墙的路。明天我就回苏婉堂,联络各地药商,联名上书,让朝廷知道这苗的分量。”
周小满举杯时,看见账册上“三地同心”四个字在灯光下闪着光。她忽然明白,那些黑衣人带来的不是绝境,是让三地人的心贴得更紧的契机——就像被狂风暴雨打过的苗,根会扎得更深,叶会更坚韧。
夜风吹过修复中的紫菀架,新搭的竹条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像无数根挺直的脊梁。林辰望着窗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不怕。因为他看见,百草谷的灯亮着,草原的篝火燃着,江南的船灯闪着,三地的光连在一起,足以照亮任何来自宫墙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