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已经开始席卷浙西山区，枯黄的落叶在萧瑟的风中打着旋儿，临安城头的青天白日旗在凛冽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单调而坚韧的声响。陈宇站在司令部门口，望着整装待发的十二人警卫班士兵，这些精挑细选的战士个个神情肃穆，装备整齐。他心中盘算着此次屯溪之行的利弊，这一去至少一个月，临安的防务令他放心不下。
支队长，都准备妥当了。明远检查完最后的行装，立正报告。
陈宇点头，下令出发，刚刚走出临安县城不远，却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滚鞍下马，竟是多日未见的日本联络人田商人。这次他的态度显得格外谦卑，一见面就深深鞠躬，几乎将身子折成了直角。
陈支队长，恭喜贵部近日连战连捷。田商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眼角堆起深深的鱼尾纹，皇军希望与支队长达成新的谅解，只要贵部不进攻余杭，皇军愿意提供更多支援。
陈宇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刀：田先生，你们日本人的承诺，我已经领教过了。上次扫荡的教训，我可记忆犹新。
田商人连忙摆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上次扫荡实属误会，是驻军单独行动。这次特备两万斤大米，三日后运抵青山镇，作为补偿。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另外，有个消息想必支队长已经听说：贵军副总指挥何行建已经率部投诚，即将出任和平建国军师长。以支队长的才干，若是愿意...
不必说了。陈宇打断他，声音冰冷，何行建是老资格了，我的履历和对部队的控制力远不及何行建，此事容后再议。眼下我要前往屯溪参加会议，或许能带回些有价值的情报。
田商人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既然如此，期待支队长佳音。希望这次会议，能让支队长看清形势。
送走日本人后，陈宇面色凝重。他明白，这只是缓兵之计，但眼下确实需要时间整训部队。望着田商人远去的背影，他深吸一口寒气，转身对明远道：出发。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陈宇带着警卫班踏上前往屯溪的路程。山路崎岖，霜露未干，一行人马行进缓慢。七个日夜的行程中，陈宇目睹了战乱下的民生凋敝：沿途村庄十室九空，荒芜的田野里杂草丛生，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面带菜色。每当队伍经过，那些麻木的眼神中才会闪过一丝惊惶。
老总，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追着队伍跑了半里路，最终还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哭泣。
陈宇勒住马缰，示意明远给孩子留下些干粮。望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就是他们誓死保卫的国土，这就是他们要用热血浇灌的土地。
第七日黄昏，当屯溪的城墙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陈宇不禁为之一振。这座位于新安江畔的古城给了他截然不同的印象。作为第三战区指挥部与前线部队的重要枢纽，这里车水马龙，各色军人来来往往，甚至还能看到几辆小汽车呼啸而过。
忠义救国军在城西设有一处规模不小的联络处，青砖砌成的院落里栓着不少马匹，天线林立，显得格外繁忙。
陈支队长，久仰大名！联络处主任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握手，您在临安的战绩，整个战区都有耳闻。您和随从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就在后院单独的小院，清净得很。
安顿下来后，陈宇在联络处遇到了不少熟人，其中最令他意外的是老上级汤毅生。这位曾经的第七支队长如今已是第二纵队司令，将星在肩章上闪烁，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疲惫。
陈宇啊，听说你在临安干得不错。汤毅生拍着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现在你这个第十九支队，可是我们第二纵队的门面了。上次在重庆开会，戴局长还特意提到你们击毙樱井联队长的事迹，这次你授勋的事，戴局长也做了不少工作。
陈宇苦笑：司令过奖了，都是长官们的栽培。不过部队伤亡很大，现在正是困难时期。要不是侥幸...
诶，不必过谦。汤毅生压低声音，将他拉到角落，现在整个忠义救国军都不好过。何行建投敌的影响太坏了，战区对我们都有看法。新整编的部队也良莠不齐，整个二纵队，也就我原来的七支队和你的十九支队好使一点。
这时，一个参谋匆匆跑来，在汤毅生耳边低语几句。汤毅生脸色微变，对陈宇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改日再叙。记住，在会议上谨言慎行。
因为各部抵达时间不同，会议还有两天才开始。陈宇决定在屯溪城里转转，熟悉一下这个战时的指挥中枢。
屯溪老街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两旁店铺林立，虽然远离前线，但战争的气息无处不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伤兵，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裹着渗血的绷带；防空工事比比皆是，沙袋堆砌的机枪阵地隐藏在街角。
就在陈宇带着警卫在城东市场闲逛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陈宇？真的是你！
转身一看，竟然是山泉铺时期的老朋友谢德贵连长。两人激动地握手，陈宇注意到他肩上的少校衔章，而谢德贵也看到了陈宇的上校肩章。
好家伙，都当上校了！谢德贵捶了他一拳，力道依然如当年般扎实，我还在一直念叨你，这么久没消息，以为你死在哪里了呢！
原来谢德贵现在是护送144师代表团的长官们来参加会议的。长官们刚刚在50军的联络处安顿下来，我带人出来采买长官们晚上要喝的酒。这屯溪的老酒，可是出了名的香醇。
两人约定晚上一起喝酒叙旧。谢德贵眨眨眼：我知道一家馆子，老板娘是重庆人，火锅可是一绝，保管让你想起家乡味。
当晚，在屯溪老街的一家小酒馆里，两位老友把酒言欢。红油火锅在炭火上咕嘟作响，麻辣香气弥漫在整个包间。谢德贵告诉陈宇，原来师长郭勋祺因为与新四军的陈毅是旧交，还邀请陈毅到144师给军官们教授敌后游击战，被怀疑，已经明升暗降为50军副军长。
现在这世道，打鬼子还要被自己人猜忌。谢德贵闷下一杯酒，脸上泛起红晕，还是你们军统好，升官快。你看看，这才几年工夫，你都爬到上校了，比老子官都大。
陈宇苦笑，给谢德贵斟满酒：各有各的难处。要不是当初谢大哥照顾，想方设法的给我支援，哪有我的今天。还记得汉口一别吗？现在早就物是人非了，要不是我命大运气好，早就交代在广德了。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意，各自聊着这些年战斗的事情。谢德贵拉着陈宇的手，舌头开始打结：老弟，郭师长一调走，老哥我在144师也算是到头了。将来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拉老哥一把。
把酒言欢之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山泉铺吃着腊肉喝着烧酒的日子。窗外，屯溪的夜色深沉，偶尔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里仍是战时。
第三战区政治工作会议终于在屯溪大礼堂开幕。这是一座西式建筑，门口戒备森严，与会将领鱼贯而入。会场内将星云集，陈宇甚至远远看到了叶挺、陈毅等新四军将领。叶挺挺直的身板和冷峻的面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陈毅则是一副豪爽模样，正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
开幕式上，战区司令长官亲自为有功军官授勋。当念到陈宇的名字时，会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击毙日军联队长、坚守临安的事迹已经在战区传开。
陈支队长临危不惧，力保临安，特授予四等宝鼎勋章。司令长官亲自将勋章别在陈宇胸前，低声说，年轻人，好好干。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要辜负了战区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转入政治工作培训和作战总结。陈宇格外留意新四军代表的发言，对他们的游击战术很感兴趣。新四军代表讲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让他受益匪浅。
这天会议结束后，陈宇在走廊巧遇新四军第一支队司令员陈毅。这位四川老乡性格豪爽，听说陈宇也是四川人，立即用家乡话聊了起来。
要得！咱们还是老乡嘛！陈毅用力握着陈宇的手，掌心粗糙有力，我老家乐至，你老家资阳，两个地方只隔几十里地，又是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哦！
陈毅打趣道：等打跑了鬼子，回去一定要查查族谱，看看咱们是不是亲戚。
陈支队长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陈毅正色道，临安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都是四川娃儿，以后要多协同作战嘛！
陈宇趁机邀请陈毅共进晚餐。席间，他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部队与浙西特委的合作，陈毅听后大为赞赏。
共同抗日就是要这样搞！陈毅举杯，目光炯炯，国民党里像你这样开明的人不多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特委的同志转达。新四军永远是你的朋友。
半个月的会议结束后，陈宇带着满满收获返回临安。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令人沮丧的消息：忠义救国军第三支队司令丁锡山也率部投敌了。
何行建任和平建国军第14师师长，丁锡山任第10师师长。郑云鹏汇报时脸色铁青，现在整个忠义救国军都抬不起头来，战区已经下令对我们进行全面整顿。
更让陈宇忧心的是，总部已经下达严令，要求各部加强工作。这让他与浙西特委的合作面临更大风险。会议室里，军官们的表情都很凝重，连日的胜利喜悦被这些坏消息冲淡了不少。
深夜，陈宇独自登上城墙。寒星点点，远山如黛。屯溪会议上与陈毅的会面让他看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但眼前的现实却充满荆棘。他想起陈毅临别时的话：抗日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望着漆黑的夜空，陈宇深吸一口寒气。他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