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伟从梦中快要醒来的时候，恍惚间忘记了身处何处。
这种断片，常常发生在某次睡眠之后，尤其白天。
这是哪里？
我是谁？
灵魂出窍到九霄云外逛了一圈还没回来？
窗外是绚烂明朗的暮春。室内目光所及，天花板下吊着一串灯枝。
这是早晨还是下午？
一会儿柳柳会趴到床头叫爸爸起床，送她去幼儿园？
水红用砂锅做了一锅毛血旺，给他盛满一碗米饭摁了又摁？
不对不对，窗户上，江琳贴的那些红双喜呢？
……
思绪在宇宙的旋涡里飞翔了一会，最后落回到现实中。
感到后怕——原来人失忆后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什么亲人，在哪儿，从前发生过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
原来江琳——赵婉滢，是这么可怜无助的。
思维完全清晰起来。
然后想起佳佳。
他睡了这么久，她没跟进来，在做什么？
他一直都觉着他们之间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什么bug。这感觉从很早之前就伴随着他。
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遍他交往过的女人，“款式”各异：
腼腆型、温柔型、狂野型、傲慢型、矫揉造作型……
佳佳属于哪一款？
一开始的交往，最初的印象是完美型：谈吐优雅得体，知识面很宽，哪个话题都能聊。
表现得很有才华的样子。能聊美术、音乐、政治、茶道、人生哲理。
但是实践过吗？好像也就是聊而已！
他确实和她一起唱过歌，嗓子还不错，但那几乎是每一个“小姐”的基本功。
画画呢，他是凭着对江琳宿舍墙上那些画的记忆，问了几句莫奈、梵高和提香。
佳佳居然是知道的，还谈了一些对这些画家的总体印象。
问题是，韩伟自己都不熟悉这些画家，对佳佳的评说只能盲从，不明觉厉。
他还见过佳佳用英语跟别的老板打过招呼，以为她英语也很好。其实也就是口语而已。
至于聊国家大事，政治风向，他想起，他有个卖菜的舅妈，也颇有“政见”的。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居然以为她比江琳渊博多才。
他喜欢有“政见”的女人吗？以前和江琳聊起各国局势，某位元首时。
江琳会懒懒逃开话题：“一帮男人打来打去发动战争，争一块地皮，抢一个女人，闲得！”
他说男人的事业雄心和领地意识，她说《特洛伊》和《伊利亚特》里对女性描述的偏差。
他和江琳聊政治是聊不到一起的，聊福布斯她也不感兴趣。
冰雪聪明，却没有财商。甚至情商也不怎么高。
现在想想不失可爱，那才是女孩子。或者，江琳对他，压根没启动情商，原汁原味的猪吃老虎。
不像佳佳，一开始好像无所不知，读了很多书的样子，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
还有那个高档会所，号称里面的美女多数都是硕博学历，女博士真的会去做这一行吗？谁查过她们的学历？
“年薪”千万？
佳佳说，有的老板会大手一挥，像短剧里的富豪一样，十万八万几十万地出手。
甚至有人送车送房，包养费年逾百万甚至几百万，培养出国留学。有的高贪同时养着数个情妇。
数个情妇他可以接受，但豪掷千金他韩伟绝对不会。
除非这个女人跟他一辈子，只有他。
要有自己的工作，还甘心为他生儿育女，不要名分，不奢靡。
这样的女人太难找。
水红不愿意跟着他继续享物质的福。既要还要。
江琳也是，房子车子都留不住她。既要还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既有又有，既给还给。女人也都是不知足的动物。
男人挣了万贯家财，一辈子只睡一个女人，除非这男人性功能不行。
这个佳佳，一开始什么都不要。让他一度以为，他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女人，是自己男人的魅力征服了她。
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结果。
渐渐地，“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回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觉得佳佳“高贵典雅”的举止行为背后，总是不停地溢出来廉价感。
她身上的廉价感是哪里来的？
莫非她骨子里就是个廉价的女人？她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
聪明的韩总，是不是有着聪明的直觉？
他在床上捏了捏眉心，韩伟呀韩伟，以前都是他pUA女人，这次对佳佳，怎么感觉被pUA了呢？
居然还想过和她结婚？她不经意暴露的“真面目”还不够明显吗？
他打开了手机调出监控。
他捕捉到的画面从佳佳翻他的衣兜和拎包开始。
那贼头贼脑的样子，与往日的优雅温柔相去千里。却刚好与那天吃粉条的形象完美衔接。
然后看到她撩起短裙，褪下打底裤，坐在沙发上，腿摆成蛙状，低头研究腿上的什么东西。
拉近镜头，发现她在给腿上涂药。
涂药倒还罢了。她刚才怎么偷他的钱？！
怪不得带她出差这几天，都觉着钱不对。他在提包侧兜夹层里，另外放了二千多块现钞。
这几天他数了两次，总感觉每天少一张，还以为自己放的时候数错了。
还有她把腿摆成青蛙的样子实在是丑不忍睹。
尤其偷钱时鬼鬼祟祟的动作眼神，就更丑了。丑到让人想一脚踹到沟里。
想起一句话来——“扭送到当地派出所”。
那还是认识江琳不久时。
他睡完她，带她一起在民心河边散步。逗她玩，将她双手反剪假装强吻她。
说了句“扭送到当地派出所”。因为他喜欢看新闻，经常看到这种报道。
此刻的佳佳，让他又想起了这句话。
这才是真正的王佳佳？
与下作、犯罪挂钩的女人？
这样一连接，心里一直以来那种“不对劲”的割裂感，似乎才能得到平复。
不过，“扭送到当地派出所”的事，他可没有那个兴趣和精力，他又不是警察。
最好是好聚好散，找个自然一点的理由，和她分手，以免节外生枝。
唯一让他有点犹豫的是，如果分手了，他身边又没有女人了。
一个人在上海，实在孤独。
想想公司里的女员工，没有看入眼的。
孙明明有点中性化，像她的名字。尤其在公司，总是一身职业套装，稳妥可靠，却毫无女性温柔。
小高虽然离异，人也温柔体贴，但是不漂亮，也不风情。
孤独，是他人生中的顽疾，如影随形。
继续留着佳佳？
却让他生出一种豢养着狗猫的嫌弃感。他一向厌恶宠物。
心里有了分手的念头，有些事反而不想戳穿了。
是连戳穿的兴趣也没有了。
突然想起，除了给佳佳现钞，他还给她微信转过账。收款人他却没留意过！
调出上次的转账记录。
韩总啊韩总，你这聪明人的脑回路，这次的反应弧可够长的啊。大脑老化了吗？
换上衣服走出卧室，“那个谁，佳佳，收拾东西，晚上回上海吧。”
佳佳愕然抬头：“不在家过一夜再走吗？”
韩伟沉吟了一下。
终于决定不忍了，“说吧，王秀芬是谁？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