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黄河大堤的工棚里,夏末的燥热裹着铁腥气往鼻腔里钻。投石机的青铜绞盘在砂轮下迸溅出金红火星,像一群发狂的萤火虫扑向草席顶棚。
赵匡胤赤着精壮的脊背,古铜色的肌肉随着铁锤起落绷成山峦,汗水顺着腰间的刀疤蜿蜒而下,在夯土地面砸出深色的斑点。
\"直娘贼!\"他一锤砸扁半块契丹胸甲,铁砧震得案头《河防通议》哗啦翻页,\"这蛮子的铁皮比婆娘的裹脚布还韧!\"
工棚西角的熔炉吞吐着火舌,将三十七架拆解的投石机部件熔成赤红的铁流。
老匠人孙铁头蹲在风箱旁,羊皮袄后背洇出大片汗渍,正捧着《齐民要术》对耕牛比划:\"苏监正,这'天字柒号'齿轮安到犁铧轴心,怕是要累死三头犍牛......\"
话音未落,套上新式铁犁的黄牛突然昂首长哞,拖着犁头在堤坝斜坡上狂奔,铁齿啃噬黄土的尖啸声中,一道蛇形沟壑直扑下游的防汛桩。
\"将军快看!\"我攥着磁石奔到坡顶,吸附在石上的铁屑勾勒出沟壑走向,\"这曲度正合暗渠走势。\"
赵匡胤抹了把糊住睫毛的汗珠,佩刀\"锵\"地插进犁沟:\"老子带兵挖的战壕都比这齐整!\"
刀身突然卡在岩缝里,淬火不均的钢刃\"咔\"地断裂,半截刀尖打着旋儿飞进熔炉,惊得拉风箱的小徒工窜上房梁。
孙铁头抖着《考工记》冲过来:\"造孽啊!这陌刀是显德三年......显你祖宗!\"赵匡胤拎起通红的铁钳夹出残刃,\"老子正愁没柴烧!\"
熔化的钢水混着铁犁原料注入陶范,腾起的青烟里竟凝出个狰狞的狼首纹。我摸向怀中手机,裂纹已蔓延至摄像头,取景框里狼纹正与《清明上河图》中的铁匠铺招牌重叠。
\"天意!天意啊!\"赵匡胤突然狂笑,赤脚踏进冷却池。蒸腾的水雾中,他拎起淬火的犁头片,未褪尽的暗红纹路竟显出\"点检\"二字。
\"这劳什子符咒......\"他眯眼凑近铁片,鼻尖几乎贴上灼热的金属,\"莫不是契丹萨满的鬼画符?\"
我趁机将磁石贴上堤防图,吸附的铁屑自动填补了陈桥驿周边的沟渠空白。
黄河的咆哮声穿透草帘,浪头拍岸的震动让案头茶碗荡出涟漪,水面倒映的防汛图突然扭曲成兵道网络。\"将军可记得去岁演练?\"我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若在此处开闸......\"
\"报——!\"传令兵撞开工棚木门,裹挟的秋风卷走半张图纸。赵匡胤顺势将铁犁片拍在缺口处,裂纹竟与陈桥驿的等高线严丝合缝。
\"直娘贼!\"他盯着自己掌印烙在铁片上的凹痕,\"老子这巴掌印都能当地图使了?\"
当夜突袭潞州铁铺,月光将熔炉的影子拉成张牙舞爪的巨兽。我举着磁石犁头扫过货架,三具未交付的\"防汛农具\"突然吸附成三角阵型。
赵匡胤抡锤砸向地砖,飞溅的碎块里露出带双鱼纹的铜模——\"殿前都点检\"的阳文在炉火中泛着诡光。
\"好个替天行道!\"赵普的水晶眼镜蒙上铁灰,\"每月初三三十具犁头,怕是比军械送得还勤快。\"
暗格里扒出的账本墨迹未干,契丹文的交货地址旁画着潞州军仓的粟米垛,每处粮堆标记都暗合陈桥驿的星象坐标。
紫宸殿上,柴荣抚着带铭文的犁头沉吟,冕旒玉藻在晨光中摇曳如帘。王朴余党正要开口,赵匡胤突然泼上烈醋,铁锈在龙柱蚀出\"显德七年四月\"的字样。
\"苏卿这农具,\"皇帝指尖摩挲着狼首纹,\"倒是比契丹的狼牙箭更入木三分。\"我俯身时瞥见御案裂缝,里面积灰的纹路竟与手机裂纹如出一辙。
整改后的农具堆满河仓,赵匡胤却把铁犁挂上帅旗。暮色中的黄河泛起赤金波光,最后一车铁器驶过堤坝时,车辙里的碎铁屑被夕阳镀成星芒。
我蹲在闸口调试水车齿轮,忽然听见熟悉的震动——怀中的手机竟回光返照般发热,裂纹在暮色中拼出半幅黄袍轮廓。
\"接着!\"赵匡胤远远抛来酒囊,残酒在空中划出琥珀色的弧线。我仰头饮下的刹那,对岸山林惊起寒鸦,羽翼拍打声里混着十年后的马蹄嘚嘚。
酒液滚过喉头的灼烧中,陈桥驿的老槐正在地底伸展根须,悄然缠住历史转折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