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时分,樊楼正值上座之时,楼里宾客喧闹,人声鼎沸。
本是来照顾生意的柴安,却正站在二楼厢房的窗前,透过郁郁葱葱的枫树,望向对面六福斋的门前。
小厮德庆恰好站在柴安身后,瞧见郦娘子领着一众带着帷帽的女儿们下了马车,笑道。
“对面酒楼装修了这几个月,连牌匾都挂上了也没营业,他们站在那儿,可等不到人哟。”
“就不许他们是东家?”柴安随口回应道。
德庆笑道,“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那酒楼是被永兴巷的杨家盘下来的,她们一看就是外乡人,怎么可能是东家呢?
管他是谁,在那里开饭馆注定都不赚钱。连白矾楼都不是咱樊楼的对手,难道还怕个杨家不成?”
柴安原本兴致缺缺地与德庆闲磨牙,却在他看到个刚下车的身影时,顿时来了兴致。
德庆也看到了,欣喜道,“范郎君可算舍得从洛阳回来了,这些日子他不在,郎君都少了许多欢颜呢!
怎么他来樊楼,却停在那边?”
柴安将视线从郦三娘身上收回,果然在人群边上看到他那一去数月的表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见他难得流露出情绪,德庆道,“要不小的下去看看,说不得是门口被马车堵住,挡了范郎君的路呢!”
说着便要下楼。谁料却见那群人中有个年轻的郎君上了台阶,竟打开了那锁门的锁头。
他惊道,“果然让郎君说中了、竟真是那酒楼的东家?!可范郎君怎么会与他们一起呢?要不小的去请范郎君上来问问?”
柴安本已点头,却见那开门的转过头来,不是吴三郎又是哪个?
猛地蹙起眉头,冷哼一声,道,“左右他今天不来,明天也要来,有什么可请的?”
两栋楼离得并不远,虽人声嘈杂,但仍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两人垂眸,见楼下骊二娘子娇嗔地对郦娘子撒娇。
德庆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范郎君的岳家进了京,这时候请人上来确实不合适。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是得在岳家面前多多表现才是!”
他话还未说完,柴安已如一阵风般冲下了楼。德庆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急忙追了出去。
楼下,郦娘子刚呵斥完莽撞的四娘与五娘,又轻声催促二娘赶紧回家。
二娘搂着郦娘子的臂膀,笑道,“已经满了三月,胎也算坐稳,娘不必太过忧心。”
原来骊二娘自吃了慧明师太的药,不久便有了身孕。
怀孕初期的人不适宜舟车劳顿,故而才等三月后胎相稳固,慢悠悠地从洛阳回来。
她舍不得离开母亲姐妹,紧紧搂着郦娘子的胳膊,娇声撒娇道,“左右这也是我家,我总得看看娘给我安排的房间才走呢?”
范良翰刚被骊二娘推开,此刻又期期艾艾地凑了过来,赔笑道,“看得,看得,若是缺了什么,我也好添补……”
郦娘子笑着打断他的话,“我们来时已把能带的都带了过来,何需添补,足够了!
这一路多亏好女婿殷勤照顾,不然我们这些从未出过门的女眷,怕是连路朝哪儿走都不晓得。”
被岳母夸奖的范良翰不禁露出憨傻的笑容,瞧得郦娘子更是欢喜,连夸了几句“好女婿”“心肝儿肉”。
骊二娘依旧搂着母亲的臂膀不撒手,“娘跟他还用客气什么,若是嫌我添乱,那今日便先走。反正以后我时不时都要过来住两天,到时少了什么自己看着添……”
她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偏偏范良翰听出些别样意味,忙说道,“娘子若是想家,我每日都亲自送娘子过来,这……住下就不必了吧?”
这几个月来,范良翰当真改了一半。每日里就守着骊二娘一人,比成婚前更加温柔小意,看得郦家一众人只觉得牙酸得厉害。
郦娘子“嘶”了一声,忍不住将脸撇到一边,皱了半晌,才努力恢复端庄的表情,又转了回来,说道,“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话一出口,自觉有些像撵人,忙又补充了两句,“女婿离家这许久,你翁姑难免想念得紧。再说已有了好消息,也当让他们跟着欢喜欢喜!”
又对范良翰说道,“原是我得亲自送你们回去,可你瞧着这边乱糟糟的,还得整理些时日。
替我跟你爹娘解释一两句,待回头收拾好了,我亲上门去拜会亲家!”
骊二娘无奈,怕再在这里郦娘子得把自己供起来,只能回身上车。
谁料刚刚踏上马车的车辕,便听到樊楼门口有人喊道,“表弟、弟妹!”
范良翰回头,就见柴安正从樊楼里走出来。
“哥哥!想煞我了!”
说实话,柴安与范良翰比亲兄弟也不差分毫。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可谓形影不离。
当下,范良翰便顾不得上了一半车的骊二娘,如乳燕归林一般朝着柴安扑了过去,搂着他亲亲热热地喊了起来。
女使秀儿忙又扶着骊二娘下车,与柴安见礼。
柴安看着眼前的范家贤伉俪,眼神却不住地往身后看过来的郦家一行人那边瞟,问道,“你们这是刚从洛阳来?”
骊二娘笑道,“是。
汴京繁华,家人们想来看看,以后和表兄同在御街边上做生意,还请多多关照。”
郦娘子乍见柴安一身奢华,端的是气度非凡。
虽说她家五个女儿已有两个有了归宿,但好女婿谁也不嫌多,便笑嘻嘻地问道,“这位郎君长得一表人才,让我一见便心生欢喜,不知可有婚配?”
柴安没料到郦娘子这般直白,当场愣住了。
郦大娘赶忙拉了拉母亲,郦娘子这才自知唐突,忙尴尬地笑道,“开玩笑、开玩笑。”
范良翰也打岔道,“哎呀,哥哥可是专门来接我的?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柴安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道,“你也不看看你在何处站着,我能看不见你么?”
接着,他又恭敬地向郦娘子行礼,道,“在下姓柴,单名一个安字,是翰哥儿的表兄。柴、范两家乃通家之好,冒昧跟着他称您一声伯母。
伯母安好,在下有礼了。”
郦娘子见柴安不仅富贵逼人,还十分知礼,乐的眉眼不见,道,“柴郎君客气,既是通家之好,以后又街里街坊地处着,当时时走动才好。”
以柴安的身份说出这话,别说范良翰,连郦二娘都吃了一惊。
柴安却仿若未见,露出一抹腼腆的笑意,又说道,“上次在范府,柴某颇有失仪之处,一直筹谋着要与贵府各位娘子致歉,却苦于没有机会。
恰今日在此处遇见,不知伯母可否肯移步临贱地,让我一表心意?”
说着,他侧身露出身后巍峨堂皇的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