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琬抛下杨羡独回汴京,刚到家中,便被罗氏一顿数落。
“你弟弟年纪尚小,不知深浅,你竟然也不明白?下场就是下场,哪还有什么试不试?
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你的脑子究竟是作何用的?你比他年长十几岁,让你去是照顾他的,可不是让他吩咐你的。”
彼时杨琬还觉得反正杨羡考不上,自己在与不在都没差别,于是撒娇卖乖地搂着罗氏一通软语求饶,哄得罗氏也没拿她怎样。
结果等解试成绩出来,她就知事情不妙,赶忙收拾行李准备开溜。
罗氏哪里会容她轻易离开,更是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倘若你在,让你弟弟少被些俗事牵绊,说不定能考得更好。别说第八名,就是解元也未必没可能!”
若杨羡在,定会认为罗氏是在异想天开。第八名已然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还敢妄想中解元?
杨琬亦是这般想法,可她不敢开口,只敢在心中想想。顺带抱怨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弟弟,若是早知道他能一次就中,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在洛阳苦读数年为的便是今朝,偏偏就这几日没赶上,竟将以前的辛苦全部化为乌有,着实是前功尽弃!
罗氏边指着低眉顺眼、愁眉苦脸的大女儿,边骂道,“明明以前是那么靠谱稳重的一个人,怎的如今变成了这样?
我看你们这几个我谁都靠不上,羡哥儿也靠不上你们,你……算了,不用你,我自去洛阳陪羡哥儿。”
杨琬在洛阳可谓逍遥自在,弟弟管不了她,上头也无长辈压制,若是母亲此次与她同去,哪里还能有她的好日子?
于是急忙劝道,“有这一回就足够让我长记性了,娘且放心,我往后一定紧跟着弟弟,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不回家我也好好地待在洛阳,再也不敢随便回来了。”
罗氏回道,“你不用拿这话气我,我也信不过你。你要是不想与我一同走,就留在汴京,反正你父亲也需要个打理内务的人。”
杨德茂正不想天天面对罗氏的冷脸,尤其自陈氏之事过后,他在罗氏面前总自觉矮上一截儿。
于是也笑着赞同道,“娘子去洛阳散散心也好,羡哥儿是咱杨家的期望,你去照顾他倒比琬娘更让我放心……”
罗氏回他一记白眼,转过身不搭理他。
杨德茂尴尬,轻咳两声还想说话,杨琬便插嘴道,“我与娘同去,洛阳那边娘不常去,总要交接一番才好。”
她从小到大就见杨德茂对着那对母子关怀备至,从未在她们面前展露过一个真心的笑脸,与父亲之间颇为生疏。
若是没有罗氏,让她与杨德茂两人住在汴京,杨琬内心也不自在。
不管杨德茂如何,两人收拾东西就要启程,偏临出发前却从宫中传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什么?去太学读书!”
杨羡听到这消息时的表情,简直与杨琬和罗氏如出一辙。
“太学?!”千盛更为激动,问道,“是汴京的那个太学?!”
若说白马书院在河南府下辖的十六县所有书院中排名第一,那么太学就在本朝十九路的所有书院中位列榜首。
读书人中流传这样一句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是说,凡官拜一品的宰辅、大相公,必得在翰林院中学习几年,再放出去历练多年,方才能调回中枢进入内阁,一步一步做到首辅。
而能入翰林院,最次也得是个进士。
白马书院九十多名学生,中举者众多,中进士者寥寥。
太学则不同,进士遍地走、状元年年有。可以说进了太学,就一只脚迈进了翰林院的大门。
天下学子想入太学者如过江之鲫,能入的只有六十人。
为何?概因太学的入学条件极为严苛?
非八品官以下子弟不可入,非品行皆优的贫寒子弟不可入,非祖孙三代无道德败坏、无不孝不悌、无作奸犯科、无犯上作乱等行径者不可入。
光这三条,就足以淘汰掉九成九的人,更何况杨羡?
彼时杨玥刚刚入宫,杨德茂受荫封为从七品的左司谏朝散郎,光是第一条他的资格就不够。
更何况杨羡虽无大过,但名声却着实不佳,汴京州府怎么都不会推荐他。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当下。
“官家怎么会突然命我去太学?”杨羡还是难以置信。
杨树生喜道,“这还多亏了咱们婕妤娘子!”
原来杨玥月前刚封了婕妤,正是受官家眷顾之时。不同于别的妃嫔背后靠着朝中得力的父兄,杨玥身后空空,连个能倚仗的人都没有。
官家听说她弟弟才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心中高兴,一是爱才,二是有意抬举杨家,所以网开一面让他入太学读书。
可杨羡虽觉得是意外,言语间却无甚大欢喜。
杨树生不明所以,千盛却有些懂他的心思,趁着房中只剩他们主仆二人的时候低声劝道。
“我知晓郎君的心思,您是舍不得郦家娘子。可您现在年纪小,即便是说与主母、她也不会依的。还不如暂且不提,等您高中后,那位也到了年纪,再让主母上门提亲岂不更好?”
杨羡陡然被人说中心事,惊讶不已。
他自认为从未表露过丝毫,千盛是怎么看出来的?
“胡说……什么郦家娘子?”
千盛撇嘴,“郎君日日把着那个圆环,当我不知呢?”
他说的是悬挂在杨羡床头的那个。
是个用各色花绳遮掩、丑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圆环,从架子顶上刚好坠到杨羡睡觉时、抬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是您从郦家送来的谢礼中间拿来,亲手用花绳编好的。
这必是女儿家的爱物,虽不知是哪位娘子放的,可就冲您救了郦郎君,郦娘子也得回送给您一个女儿……”
杨羡本来正站在书架前翻着一本书,视线穿过书架正落在床头的玉环上。
听闻他越说越不像话,回头骂道,“快快住嘴,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千盛被骂了一句,犹梗着脖子回嘴。但声音又低了三分,似是只说给自己听。
“反正我知道郎君心中有人了,大略也猜的出来是谁。这有什么好不可说于人的,您自己也说‘知慕少艾’……”
话虽轻,可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杨羡哪能听不见,作势便要打他。
千盛忙不迭地往外跑,嘴里还嘟囔,“郎君您放心,我必定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您留在这里也无用,还不如早些考取功名后再谋大事,就像吴郎君一样。”
话说完,人也一溜烟地不见了。
杨羡不禁苦笑,他和吴三郎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但千盛平时看着挺不靠谱,是怎么发现这么多隐秘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