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杨树生带着众多仆妇远远站在西小院的门口。
本来听着屋内安静,两位主子似是在聊些家常事。没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岁月静好的谈心就又变成了杨琬对杨羡的说教,渐渐动静大了起来,偶有几句传出院外。
“……今年犯太岁,必须亲自去白马寺上香……”
“每日上学有时间,怎么上香就没有?”
“……只隔一条街……都是借口……”
“……姐姐不要无理取闹……”
杨树生听见这些,估摸着这姐弟俩又因为求神拜佛一事争辩了起来。
可能是杨琬孀居之后闲得无聊,或是因为见过生死便有些迷信,日常最喜欢出门求神拜佛。
在汴京时家里人多事多,尤还尚可。
等来了洛阳,姐弟俩独自住着,省事的杨羡又日日不在家,她竟把洛阳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庙、庵堂跑了个遍。
谈起哪家的菩萨在哪一方面灵验,可谓是如数家珍。
杨羡起初还愿意陪她同去,可到后来每逢休沐都不得休息,就开始寻找各种借口推脱。
这次应当又是如此。
杨树生怕姐弟俩吵起来没完没了,忙朗声禀告道,“郎君,厨下已经备好饭食,您看是送到大娘子这里,还是送到正厅去?”
杨羡立刻如蒙大赦,打开房门吩咐道,“姐姐舟车劳顿一定也累了,早点吃完早休息,还是分开吃的好。”
杨琬怎能轻易放他走,也吩咐道,“就送来这里一起吃!”
杨树生左看右看,只见杨琬满脸笑意、杨羡虽无奈却也没有生气的模样,知道姐弟俩是在斗嘴玩儿,便吩咐将饭食送到西小院,一起送来的还有个朴素的食盒。
“这是谁送来的?”杨琬问道。杨家的东西大多华丽,极少有如此色彩单调的东西。
千盛将食盒打开,捧出一个小巧的砂锅放在杨羡面前,回禀道,
“这是郦娘子送来的牛骨汤,说里面加了太子参、莲子、通心草、茯苓,健脾养胃还能补身体。”
原本郦娘子是打算日日过来盯着杨羡静养,同时照料他的一日三餐、饮食起居。
可惜伤者本人不听话,除了头一日还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第二日又忙不迭地去了书院。
他说,“在家是坐着,在书院也是坐着,还不如去书院,倒比在家里安心些。不然听着隔壁的读书声,更是坐立难安的心焦。”
郦娘子和郦梵都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书院,一日三餐地按时送补品来。
这个食盒也是卡着杨羡归家时辰送的,可惜杨家两位主子忙着说话,所以吃饭晚了点,此时已经有些温凉,上面厚厚的飘着一层油花。
杨羡挑嘴,很少喝油腻之物。杨琬见他一改往日的嫌弃,居然拿起汤匙真准备喝它,不禁好奇起做汤的人来。
又问道,“郦娘子是谁?”
杨羡正在撇油花不得空,站在两人身后的千盛道,“郦娘子就是百胜哥的亲娘啊。”
杨琬本以为是哪家的小娘子,闻之大失所望。她也不想想杨羡才多大,就开始惦记起弟妹起来。
因她归家,尚不知道郦梵找到母亲一事,听闻此事又问细节,杨羡与千盛轮流为她解惑。
得知那日自己离开洛阳时上门打听的小娘子,正是与郦梵一胎双生的郦三娘,恍然大悟,“我就说那小女娘如此面善,倒真与百胜……哦不,郦梵有几分相似呢。”
又听千盛说郦家那群不孝不贤的子侄,杨琬叹息道,“可见女子没有依靠是多么的艰难。那郦娘子生了五女一子还被夫家欺凌至此,真是可怜!”
杨羡知她不止在叹息郦娘子,也是在感慨自身。
她不也是自亡夫死后,被婆家一直刁难?想来那崔家犯事就这几年,若是以后能为她招婿上门或单过一家,也能让她过上期望中的安稳日子。
千盛正讲得口若悬河,却没听懂杨琬话中之意,笑道,“哪有艰难?郦娘子厉害着呢,郦家六虎的名声……”洛阳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咱家郎君胆子大才敢与她家相交。
他未出口的话在杨羡的瞪视下尽数咽回,这才自觉失言,赔笑退了出去。
杨羡知杨琬生性柔软、最不喜泼辣妇人,解释道,
“姐姐别听他胡说,郦娘子是个知礼懂礼的爽利人,不是那等市井悍妇。你就看梵兄行事的章法,就知能教育出那样秉性孩子的人怎么会差呢。”
杨琬点头,她对能规劝弟弟的百胜印象确实不错。
杨羡继续说道,“郦娘子一直说等姐姐回来要上门好好致谢,可她已经谢了一回,等姐姐回来再上门致谢倒显得我们不知礼,携恩自大。
我与梵兄又投契,依我看,不如等我休沐那日,咱们两家约着一起去上香,让姐姐也见见她家里人。
郦大娘子嫁人后平时不好出门,倒是她家二娘子与三姐姐一样大,你若觉得聊得来、以后可以当个姊妹多多走动,也能有个一起选布料首饰的人。”
杨琬对郦梵、郦三娘的印象都不错,所以点头应了下来。
很快到了休沐日,因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雨,暑气难得被压了下来,清早出门时极其的爽利。
郦娘子今晨早早便来到杨家,见到杨琬十分夸赞。郦娘子直爽、为人也真挚热情,夸人时的话语新颖又独特,只将杨家姐弟二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杨琬见郦家几位女娘都容貌秀丽、举止大方得体,很是喜欢,竟与郦娘子对着夸了起来。
杨羡受不得聒噪,硬是拉着郦梵一起挤到了四娘与五娘的车上,想要躲清净。
上次孔夫子布置的作业,郦梵足足研究了十天,才写出心满意足的五篇文章,亲自送到白马书院交于孔夫子的书童。
孔夫子看后大加赞赏,已经定了九月入学考后就能入学。
如今,郦梵也是在家中日日温习,免得入学后与同窗们的进度相差太远,两人竟是许久未见。
四娘、五娘凑在车窗边上不住地往外瞧。两人年纪小贪欢爱玩,可惜没有兄长姐姐带着轻易不得出来,看见什么都要稀罕半天。
五娘如今年岁还小,脸上软嘟嘟的两团,瞧着十分可爱。
杨羡不自觉地就盯着她瞧,郦梵看见了然地笑道,“羡哥儿家中是不是没有如此年岁的妹妹?”
杨羡再知五娘是他此生挚爱,此时也生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故意笑道,“我娘只生了我们姐弟四人,我天天被姐姐们约束教导,还真从未体验过被妹妹叫哥哥的感觉。”
郦四娘好德听见,娇憨地开口,“这有什么难的,以后我不喊你杨郎君,喊你杨家哥哥呗。”
杨羡拊手大笑,“早该如此了,每日只听你和五妹妹喊三郎做三哥哥,不知我有多羡慕。”
逗得四娘开心,又送了两声哥哥。
随即几人目光灼灼将视线转至五娘身上,想让她开口。
可惜五娘比四娘伶俐的多,哪是几句好听话能打动的,扭头只做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