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六福斋匾额上的龙飞凤舞,“樊楼”二字十分端庄肃穆,饱满圆润,便是只识得几个字的郦娘子,也能一眼认出写的是什么。
郦娘子的视线不可置信地在樊楼与柴安之间来回游移,终于在骊二娘微微点头之下,发出一声感慨。
“哦~老身早在洛阳就听闻樊楼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没想到这么大一个酒楼的东家竟然如此年轻,当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眼见这样一位青年才俊站在自己面前,郦娘子哪肯轻易放过招婿的机会,当下就要去樊楼与柴安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郦三娘康宁猜出母亲所想,轻轻凑到她耳边低语。
柴安眉毛一挑,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郦娘子的热情瞬间冷淡下来,换了个勉强的笑容,道,“我是真心想去,可你看……”
她手指向旁边一连串马车上堆积如山的行李,以及身后一大家子人,其间还夹杂着楼上不知哪个女儿发出的惊呼声。
“……这么多东西都得收拾,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不然这样,等我收拾好了,请你来我家吃顿便饭如何?”
显然,后面那句是她自己临时加上去的。因为她才说完,身边三个女儿便都不可置信地齐齐看向了她。
见郦三娘不虞,柴安便开心。爽朗应下,“既如此、柴某便静候伯母邀约了。”
说罢,与范良翰夫妻一同往范家去了。
见人走远,郦娘子转身走进六福斋,面上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还犹抱怨道,“这么大酒楼的东家,竟还贪图一顿饭?我说要请、他立马就应了。”
吴三郎恰转身回来。
方才他忙着指挥车夫们往后门绕,话没听全,只听了一句郦娘子的牢骚,笑道,“柴大官人富裕得很,哪里会贪图咱家的一顿饭。
他可不止樊楼这一处产业呢,洛阳的徐家老店也是他的,伯母不还十分喜爱他家酿的梨花白吗?”
郦娘子本想夸柴安随和,可听了他的富贵、不禁咋起舌来。无论樊楼或徐家老店,都是日进斗金的好营生。
见母亲惊讶,郦大娘寿华也来凑热闹,“娘进城前可看到城外的苗圃了?”
郦娘子道,“看到了,一片连着一片,一眼都望不到边。你别跟我说那也是他家的?”
郦三娘与吴三郎齐齐点头。
郦娘子故作不屑道,“那又怎样,咱家在洛阳不也有百亩良田?”
“田和田可不一样,咱家种的是庄稼,他家种的可是菜蔬。”郦三娘笑着说。
“一亩园顶十亩田,据说他雇了许多能人,即便在寒冬腊月,也有新鲜的韭黄和莴苣往外卖呢!”
郦大娘知妹妹这是为了打消母亲招柴安为婿的念头,继续道。
“我听二妹妹说,那范家虽说富贵,跟柴家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便是把咱家、范家、吴家三家的家产全凑到一块儿,跟他家比也是九牛一毛。
柴郎君是个生意人,见人自然满脸堆笑,不过是说些客套的好话罢了,娘怎么就当真了呢。”
郦娘子叹了口气,道,“唉,确实门第相差太大,三娘又说他性子张狂……算了,反正也娶不了我的女儿,还想他作甚?
走走,进去收拾收拾,明日好去杨家致谢!”
六福斋内,四娘和五娘早已将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看了个遍,从二楼窗户看见母亲和姐姐从天井走过,也兴高采烈地跟来后院。
郦四娘夸赞道,“娘,楼里所有的家具都已经摆好了,咱们只需添置些茶具器皿就行!”
吴三郎正扶着郦娘子坐下,闻言笑道,“茶具器皿有,在库房的箱子里。想着伯母与妹妹们到了要歇几天,等定了开业的日子再摆出来也不迟。”
郦五娘拍掌嬉笑道,“那三哥哥,我见后宅的房间里家具陈设一应俱全,偏没有铺盖被褥,是你想着我们从洛阳来会带用惯的?”
吴三郎道,“我原是都配齐了的,知妹妹们今日来,都晾在我院子里,待会儿就吩咐女使们搬过来。”
五娘奇道,“这边的院子不能晾晒?怎得要晒在你院子里?”
吴三郎瞥见含笑看他说话的郦三娘,不知想起什么,悠的红了脸,道,“今晨匠人们还在这边做收尾工作,他们都是些粗使汉子,进进出出的,怎么好把姊妹们要用的东西放在外面让人瞧呢,所以才…”
郦五娘怪笑着还想打趣,郦娘子急忙护着,“好啦,一点儿女娘的样子也没有,看谁敢娶你这样的!”
隔壁是个一进的小院,吴三郎嫌它地方狭小,又嫌巷子里人员杂乱,加之看不上这里的偏僻,便想带着郦家女眷另寻住处。
杨羡却说道,“若这楼是租的也就罢了,偏我大姐姐花钱没数,竟直接买了下来。
于我私心,是想把这楼送给骊伯母,或者请个中人赁给她。就你嘴快,竟已告知了她实情。
你知她的性子,断不会平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必定要给足金银才行。到那时,她家就没什么钱了,只能勉强在后院住下。”
吴三郎刚想说话,又被杨羡打断,“你别说你替她出钱,她不收我的就能收你的了?
你嫌这里人员杂乱,我也不放心她们几个女眷独自住在此处。不如把隔壁的院子也买下来,你住在那里陪着。
这样既解决了你的住处,又省了她的钱财,大家都能安心些!”
吴三郎这才买下隔壁,把原本低矮的院墙加高加固,又叫了些在洛阳家中用惯了的仆役。
还有杨羡吩咐杨树生请来的几个身手极佳的护院也在他那儿,预备着回头装作请来的帮闲安排在店中。
郦娘子推开调皮的五娘,握着吴三郎的手赞道,“好三郎,你看看……布置得如此妥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吴三郎笑道,“梵弟不在,正是我该出力的时候,伯母不嫌弃我添乱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郦娘子不禁暗自庆幸,觉得自己不仅有儿女福,女婿也一个比一个孝顺!
想到方才从厅堂经过,看到里面的装修布置,比之洛阳的“六福斋”更添了几分富贵与风雅,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郦五娘插嘴道,“等明日把咱们从洛阳带来的古玩字画、花瓶屏风之类的都摆出来,就能开门营业啦!”
郦四娘反驳道,“哪有那么快,帮闲、跑腿的一个都没请,就春来和刘妈妈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把郦娘子吵得头疼,高声撵两个磨人精快快出去。
“娘与三哥哥坐下说话,我带妹妹们出去归置东西。”琼奴笑着把四娘、五娘拽了出门。
郦娘子这才能和吴三郎好好说话,“我的儿,我也不跟你客气,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但工钱必须得由我家出。”
说着,便喊刘妈妈和春来抬一箱钱放到隔壁去,又拦住吴三郎推辞的话头,说道。
“别说你与三娘将来要成亲,便是现在成了亲,也不能无故用你的钱财。
我有儿有女、有家有产,若是花了女婿的钱,那可真是打这几个儿女的脸了。”
吴三郎想起杨羡说的那话,感慨他果然料事如神。又见郦三娘微微点头,只好应下,“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他见几位女眷脸上满是疲惫之态,便告辞道,“伯母与姊妹们先收拾一下,我已从樊楼叫了饭食,待会儿便吩咐他们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