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舍不得,可天家恩典岂是他能随便推辞的?
杨羡还是得收拾行囊,启程回汴京。
临行前去郦家告别,郦娘子搂着杨羡哭哭啼啼的舍不得,“好羡哥儿,咱们这一处住着许多年,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以后我再要做汤,可怎么给你送?汴京那么远,送过去就得坏了!也再喝不着你姐姐从樊楼给我带的好酒了!”
郦娘子为人单纯,心中想什么总能不假思索的说出来,杨羡也最喜欢她直达的性子。
不由得笑道,“这有什么?回头我使人给您送来,保管还能让您喝的着。”
他本意是想哄郦娘子开心,没想到她却哭的更厉害,“哪个要酒喝?我发愁的是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杨羡也泪眼汪汪起来。他与郦家相交这许多年,走动频繁、常来常往,猛地要他离去,别说郦家人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郦家。
郦大娘寿华见杨羡似是也要哭,忙劝母亲道,“两地相隔不过数百里,又不是万里之遥,娘想杨家弟弟了,咱们就去汴梁城看他,不过十来日的路程,也不算远。”
郦三娘跟着附和道,“对呀,哥哥早晚要进京赶考,咱们到时一起去汴京住两年备考如何?”
郦娘子觉得这个主意极好,当真的盘算起来。
郦四娘好德天真憨直,从杨羡说要走起就一直在流泪,如今扯着杨羡的袖口问道,“杨家哥哥,你这一回汴京往后还回来么?咱们还能见到么?”
杨羡与好德相差不过一岁,但看待好德就像对着个可爱乖巧的小妹妹,强笑着掏出手帕想给她抹眼泪,安慰道,“当然可以啦,我…”
五娘乐善红着眼眶打断他的话,一把抢过手帕给姐姐拭泪,“他家本就是汴梁的,没事回洛阳干什么?以后就见不到了。”
杨羡见乐善似是对他没有一丝留恋,不禁摇头叹息,“五妹妹这话说的,我还没听你喊过我杨家哥哥,怎么能不回来?
而且梵兄明年成亲,我还得回来喝喜酒哩,到时候咱们就见到了。我给你……们带汴梁城中最时兴的宫花戴。”
可佳人只是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杨羡只能安慰自己,五妹妹还小呢,等她大些、再大些。
郦家女眷依依惜别,郦梵更将杨羡送出城外十几里。
与上次离开洛阳不同,那次他们快马加鞭要赶回汴京,无暇顾及路边风景。这次郦梵觉得深秋落叶萧萧,也难掩他离别之愁苦。
当真是
深秋落叶别枝头,郊野风声诉离愁。
挚友分离行渐远,恨途太短意难休。
他本就话少,愁肠满腹时更显得沉默寡言。杨羡平时爱笑爱闹、还能将他未说的话都说全,可今日因依依惜别同样一字不想多说。
与杨羡同行的吴三郎见他二人只差对着叹气,失笑道,“你俩这弄的,就跟你不是去上学、要去上刑场似的。
行了,梵弟别送了,快回去吧,再送就得到汴京了。”
劝回了郦梵,两人不日就到了汴京。
本朝民生富足,汴京不知比洛阳繁华多少,饶是吴三郎见惯了人间富贵,此时难免也有些看花了眼。
“我长这么大从未离开洛阳,本以为那儿都已经够奢华了,没想到还真是天外有天!”
杨羡此次离开洛阳,还有许多产业在那边,轻易关不得,便留下杨树生在那边打点,等安顿妥当后带着辎重行李慢慢回。
他自己则轻装上阵,只带了千盛和两三个男仆,与吴三郎主仆几人先走一步。
吴三郎似是乡巴佬头回进城,看什么都觉得好奇。不过他毕竟不是原来初见时的莽撞少年,只轻声对着杨羡感慨。
杨羡陪着他四处闲逛,直到天将要黑了才领着他往永兴巷走,笑道,“走走,先回家洗洗好好睡一觉,待明日睡足了歇够了,我带你去樊楼开开眼。”
樊楼是汴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如今东家改姓了柴,更装修成富丽堂皇的雅致,把原来稍显市侩的陈设全换作大家墨宝。
尤其是大厅正中的屏风,是一位名叫崔白的画师所绘的《双喜图》。
这崔白人虽年轻、也无甚大声名,但画的真是极好,引得无数文人墨客都去瞧。
更有周越观画后题了一副字,使得这屏风声名大噪,连带樊楼也更上一层。
吴三郎却推拒道,“住就不去了,我自寻个住处,改日再去家中拜见伯父伯母。”
杨羡哪里肯依,生拉硬拽的就给人扯回了家门。谁料家中不止大姐在,二姐杨珠居然也被接回了家中。
江朝宗判了流放,在闽南那烟瘴之地说不得早就死了,罗氏见事情已经过去几年,风声也退却,就把杨珠接回来将养,预备着过段时间悄悄寻个清贫些的人家嫁出去。
杨琬早见过吴三郎,其他人却是头一回见。杨德茂得知这是河南府新出的解元,只夸了几声好样貌、好才情。
罗氏饶是半老徐娘也悠的红了脸,更况论杨珠,不免生出些旖旎心思。
杨羡茫然不知,可吴三郎近来被这种目光盯着的不少,当下便有些尴尬,又想告辞。
“小侄风尘仆仆未来得及更衣梳洗便前来拜见甚为失礼,请两位尊长勿怪。此乃预备的些许薄礼,略表小侄的心意。”
繁星当即奉上几个锦盒,装的是洛阳特产的三彩瓷和杜康酒。这礼物不重,却满是心意,杨德茂和罗氏更笑的开怀。
吴三郎又道,“此时天色已晚,未免叨扰、小侄就先行告退了。”
罗氏急忙挽留,杨羡也拽着他道,“怎么又要走?刚不是说好要与我同住一处,你要是现在敢走,我可就要恼啦!”
杨琬笑着接道,“可是我家哪里待客不周,惹恼了杨家弟弟?”
吴三郎自是连忙摇头。
杨琬又道,“你与羡哥儿是多年的朋友,有话可要直说、莫憋在心里。”
吴三郎能如何说?只得连连摆手,说要在汴京徘徊数月,总住在杨家怕扰了贵宅的清净。
杨羡在外面还有些自持身份,回到杨家便成了霸王。压根不管吴三郎如何开脱,起身与父母告辞,强拉着吴三郎去了自己院中。
两人刚一走,杨琬便借着去为吴三郎安排食宿为由,拽着杨珠出了门。
除了正厅才入花园,杨琬屏退女使们,低声骂妹妹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那是羡哥儿的好友,最端方君子,不是……”
她忍了忍,没有继续往下说,可心中仍在生气。
这二妹妹去佛寺住了几年,不但没有收起性子,怎的反而比原来还要放肆三分?
杨珠红着脸,心虚道,“姐姐想哪里去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见他长的好看,多看几眼罢了。
妹妹自知名节有亏,日后说不得要嫁于贩夫走卒了此残生,怎么还敢肖想那样的人?”
杨琬见她说的可怜,复又安慰她道,“妹妹也不要如此说,二婚尚有高嫁者,更何况你只是一时失足。
我不让你想他,是他已有心上人,你终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这事自有爹娘为你做主,若你有中意的,也可偷偷告诉姐姐,我替你去求爹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