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刑狱内。
由于吕本是皇亲国戚,享受额外照顾,被分到了一个拥有能透光小窗户的单间。
外面天亮了,光线透进来,却驱不散里面一股发霉的臭味儿。
“吕尚书,这段时间要委屈您了。”
狱头打开牢门,比划着里面的陈设。
“这里不像您的家里,没有软床只有草垫,没有美味佳肴,只有两餐稀饭,遇到麻烦您多担待。”
除了担待,想要提升住宿条件?
狱头一脸财迷地冲着吕本笑了笑。
“吕尚书罪名还没定,家眷们还都在京城了吧?”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打点。”
吕本嫌弃地捂住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随手扔给狱头,指着单间里的一切,就一个字。
“换!”
有钱能使鬼推磨。
当狱卒没有油水可捞,谁愿意整天守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就为了每月那不到三两的银子拼命?
坐在棉花褥子铺的八成新木床上,吕本抬头对着窗外的阳光,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当官不图钱不图权,谁愿意整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哪怕到现在。
吕本也没有一丝悔过之意。
他只是后悔,自己一时急功近利,被刘基算计了。
“刘伯温这个老不死的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撼动不了胡惟庸那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斗不过淮西集团,捡着我这个软柿子捏。”
不是吕本不想结党营私,实在是他是元朝旧臣的降臣,刚到朱元璋的手底下,就广结朋党,那不是找死吗?
所以只能私底下与胡惟庸打好关系,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吏部尚书,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胡惟庸联手,清除异己,却被刘基给盯上了。
“早知道刘基如今能够在陛下面前说上话,我前段时间应该去刘府探探病,不该小瞧这位神算子的。”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等着胡惟庸推几个官员出来顶缸,把他捞出去。
就是不知道,温州地方上的那些官员,到底捅过多大的篓子,这一次要推出多少个背黑锅的,才能挡住陛下的怒火和悠悠之口。
好几天没睡好觉的吕本,感觉一阵困意涌上心头。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便脱了鞋平躺在床上,准备睡一觉。
反正坐着等胡惟庸的好消息,和睡着等是一样的。
……
胡惟庸回府后,立即召来所有的幕僚,商议要如何处置这个重大危机。
幕僚们听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迟疑的,一致决定,让胡惟庸舍弃吕本。
胡惟庸其实心里早就做出了决定,但真要下决心,他还是舍不得。
“吕本一死,宫里的吕侧妃就算皇室留她一条性命,也彻底地废了,难有出头之日,而陛下如今有了皇长孙,宁愿把太子外派去筹粮,也不愿意让人往东宫塞人,这宫里往后我们可就说不上话了。”
后宫不得干政。
说得话说不上话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宫门一锁,没有人再往外递出关于宫里帝后和太子的消息。
帝威难测,胡惟庸每次上朝都相当于瞎子走路,那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还要哪天进门迈错了脚被责罚一通。
收买寻常的宫人倒是容易,可他们触及不到各宫真正的核心机密,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主公,其实吕本死了,对咱们掌控吕氏,更加方便。”
幕僚的话让胡惟庸眼前一亮,立即催问。
“详细说说。”
“吕氏没有了吕家当靠山,而主公你愿意给她当靠山,她对你当然是千恩万谢,你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你让她追狗她不敢撵鸡。”
有道理!
胡惟庸轻轻拍了拍脑袋: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我还是不够心狠手辣!
“就照你说的办,那么首先就得让吕氏逃脱陛下的处罚,至少不要被打进冷宫,你们有什么法子吗?”
幕僚们面面相觑,纷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事要是刘基谋划的,吕本死不死,对吕氏影响不大。
可这事明摆着是陛下在操刀,要整顿吏治,吕本倒霉碰到了刀尖上,陛下不好背负谋杀亲家的骂名,这才借了刘基的刀子。
“主公,陛下可不是良善之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胡惟庸想到朱元璋为了大局着想,心狠起来,连亲友也不放过的往事,他沉默片刻,狠狠地瞪了一眼,刚才还说得兴致勃勃的幕僚们。
“没法利用吕氏还说得那么好听,下次别说了!”
害他白期待一场,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你们几个,挑几个倒霉蛋,给吕尚书陪葬。”
胡惟庸把动脑筋的难题交给幕僚们,自己则召来心腹手下,让人去大理寺,送吕本吃顿好的好上路。
……
鸡叫一遍,是人们最困的时候。
蹲守在大理寺外的两道黑影,却时刻精神抖擞,一眼不眨地盯着刑狱里巡逻的队伍。
“更值了!”
趁着巡逻官兵交接换班的时候,一道黑影潜入狱中,另一道望风。
在狱中内应的接应下,那道黑影犹如一阵疾风掠过甬道,直扑位于东边最末的单间牢房。
睡了一日的吕本,此时正睁着眼,透过窗看外面的星空,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身夜行衣的青年,欣喜不已。
“是胡……唔……”
吕本还没来得及热情得同对方打完招呼,黑衣人将一锭金子喂到了他的嘴里,并堵住他的口鼻,将人按在了床上。
“我家大人说了,这锭金子就当是吕尚书黄泉路上的买路财。”
“唔唔……”
任凭吕本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很快,牢房里弥漫开一股尿骚味儿,吕本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黑衣人又等了片刻,确定人死透了,把一封陈罪状塞到吕本怀里以后,他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换了一套囚衣,直到下一次日出时外面巡逻官兵交接,这才溜了出去。
狱卒是在给吕本发放早饭时,发现犯人吞金自尽的。
朱元璋得知消息时,正在和马皇后吃早膳。
“吞金死的?他进去的时候没搜身?”
“狱卒含糊其词,而且吕大人单间里的陈设专门更换过。”
面对毛骧的回答,朱元璋眉锋一挑,很不满意。
要是吕本舍得吞金自尽,就不会在朝堂上咬死不认罪了,绝对是有人痛下黑手,来了一个黑吃黑。
“透个口风给狱卒,让他们赶紧把牢房收拾好恢复原样,再让大理寺卿去查,是谁大晚上不睡觉,跑到牢里给吕本喂金子吃,真是钱多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