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妻儿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李世民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跌坐在龙椅之上。大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声音沙哑而空洞:“都退下吧,各自处理政务去。”
群臣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离去,互相交换着眼神。最终,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魏征身上。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安抚陛下这等棘手之事,便交给几位秦王府的旧臣以及魏征身上,尤其是素来敢言的魏征了。
众人悄无声息地躬身告退,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君臣几人。李世民依旧瘫坐在龙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飘离。房玄龄等人也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让宫人寻来了软垫,在阶下坐了,静静地陪伴着。
过了许久,李世民动了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魏征身上,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玄成啊,你平时这时候,不早就跳起来指着朕的鼻子骂了吗?今日为何……却不开口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走下台阶,竟是直接在几人面前的地面上,席地而坐,姿态间再无平日的帝王威严,只剩下一个身心俱疲的父亲。
魏征心中没好气地想着,自己脾气是耿直了些,却也不是真的不懂察言观色,但既然陛下主动问起,他自然没有再沉默的道理。
殿内的几人仿佛褪去了君臣的身份,更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开始了这场注定沉重的对话。
听李世民主动问起,魏征这才缓缓的开口,语气倒是比往常平和了许多:“那陛下如今,可知错了?”
李世民并未言语,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与自责。
得到肯定的答复,魏征呼出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那颗暴躁的心,生怕自己话说重了,打击到李世民:“陛下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少时何等聪慧仁孝,未来竟被逼至斯!今日,光幕之中,太子之言行,虽是大逆!然其根源何在?!”
“偏爱!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偏爱啊!竟能将一位原本品性仁厚、聪慧敏达的储君,逼到父子反目,拔刀相向的境地!”魏征有些痛心棘手的说道,语气也有些激动了起来。
“陛下偏爱越王,宠溺太过,赏赐逾制,朝野议论纷纷,陛下充耳不闻!武德殿!那是何等所在?!陛下让魏王居之,形同公示储位动摇!此举与亲手将太子推向绝路何异?!”
说到激动处,魏征甚至忘了君臣之别,一把抓住了李世民的袖口,老眼中竟隐有泪光:“陛下啊!太子足疾,已是心伤,皇后早逝,更是断其依傍!陛下如何能不思抚慰,反倒苛责日甚。”
“今日天幕所示,太子泣血控诉,却句句属实!陛下身为君父,如何能偏心至此啊!”
魏征见李世民不看他,竟然有些上头的扶住李世民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然后说道:“陛下啊!十八年!太子自陈十八年未曾行差踏错,陛下亦认可其处政尚好!却仅仅因为一己之偏好,便疑其品德!何其荒谬!何其不公啊!”
“古语有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陛下倒好!骄纵幼子,苛待长子!汉之戾太子,晋之愍怀太子,殷鉴不远,陛下难道欲重蹈覆辙乎?!”
“陛下!太子未来叛逆之行固然有错,可究其根源,陛下难道就没有错吗?!”
魏征这一连串的质问,句句砸在李世民的心坎上。
他看着魏征那双因痛心而泛红的老眼,听着那一声声痛心疾首的“陛下”,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而此刻殿内的其他人原本还惊讶今天魏征今日竟然语气这般温和,可见他后来竟然越说越上头,不仅抓起了自家陛下的袖口,最后更是直接扶住了陛下的肩膀,强迫君王面对自己的质问,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正当几人准备上前打个圆场,劝解一番之际,却见自家陛下在听完魏征那番话后,紧绷的情绪彻底崩溃。
“玄成啊!”李世民再也支撑不住,竟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魏征,将头埋在这位以刚直闻名的谏臣肩上,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呜咽!“玄成!是朕的错啊!都是朕的错啊!”
“朕……是朕对不起观音婢啊!是朕没有照顾好她,今日……今日还让她那般伤心啊……”
“更是朕,是朕没当好一个父亲啊!是朕啊,是朕偏了心啊!朕怎么会那样对高明啊!朕……朕……”李世民哽咽着,话不成句,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魏征的官袍。
李世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听得人心头发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把素来刚直的魏征给整不会了。
他僵硬地被皇帝抱着,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眼神里满是“这……这该如何是好”的无措。
房玄龄等人见状,随即连忙给魏征递眼色:陛下如此伤心,你倒是安慰安慰啊!
可魏征是谏臣啊!直言劝谏他在行,可要让他说些软言细语来安慰人……这,这可真是难为他了!恍惚间,他想起了方才小太子安慰陛下时的动作。
于是,魏征有些笨拙地抬起一只手,学着小太子的模样,轻轻地、试探性地拍了拍李世民宽厚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动作是学到位了,可嘴上却依旧卡壳,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安慰话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见状,暗自叹了口气,知道指望魏征是不行了,连忙上前。
“陛下。”房玄龄温声劝道,“光幕所示乃是未来之事,并非定局。陛下如今既已知晓症结所在,及时纠正,还为时不晚啊。”
“是啊陛下,”杜如晦也接口道,“太子殿下如今尚且年幼,心性纯良,只要陛下日后多加关怀,悉心引导,定能避免未来之事啊。”
可当李世民的目光触及到长孙无忌时,仿佛找到了另一个倾诉的对象,松开了魏征,转而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大舅哥。
“辅机啊!”李世民带着哭腔喊道,“是朕对不住观音婢!是朕没有照顾好她!她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因我……因高明未来之事,受此打击,我……”
长孙无忌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既心疼妹妹,又担忧陛下,更对未来太子的遭遇感到痛心。他叹了口气,沉声道:“陛下,事已至此,自怨自艾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调理好皇后的凤体,万不可让未来之事成真啊!”
“对!对!”房玄龄立刻附和,“还有太子殿下,如今虽受惊吓,但终究年幼,只要皇后娘娘安康,陛下多加弥补,父慈子孝,未来定然可以扭转!”
“观音婢的身体……”李世民听到这关键之处,猛地停止了哭泣,松开了长孙无忌,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急切的光芒,“太医院!可若是太医院查不出观音婢未来为何会病逝!这可如何是好?”
他焦躁地在大殿中踱了几步,目光扫过几位心腹重臣:“你们可知……哪里还有名医?若是宫中不行,那便去宫外寻!天下之大,总该有能人异士!”
几人对视一眼,杜如晦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倒是听闻,民间盛传有一位医者,人称‘药王’孙思邈,医术通神,且不慕名利,常年游历四方,收集药方,救治百姓。只是其行踪不定,不易寻访。”
“药王?”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药王!好!立刻传朕旨意,派人去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这位药王孙思邈,请他入宫为皇后诊治!”
下达完命令,李世民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可一想到方才长孙皇后离去时那苍白的面容和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又不由得再度消沉下去。
长孙无忌见状,上前劝慰道:“陛下,皇后素来贤德明理,今日之事,于她打击甚大,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臣以为,陛下与娘娘,眼下不如各自冷静几日,给彼此一些时间。”
房玄龄也点头道:“是啊,陛下,待过几日,娘娘心绪稍平,陛下再寻机会,推心置腹,将今日所感所悟,以及欲行弥补之决心,坦诚告知娘娘。想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定能体谅陛下,夫妻同心,共渡难关。”
李世民听着几位心腹重臣的劝解,觉得此言有理。观音婢的性子他了解,此刻再去解释,恐怕只会让她更添伤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疲惫:“也好……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现代
夜幕悄然降临,晚饭的温馨过后,离别的时刻也随之而来。
虞清玉站起身,理了理衣角,看向身旁的女儿和林幼微:“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叶馨和林爷爷、林锦遥也随之起身,一同将三人送到门口。
“妈,叶姨,林爷爷,锦遥,那我们先回去了。”李今越说道。
“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叶馨温声嘱咐,目光在李今越和林幼微身上转了转。
林爷爷也对着两个小辈嘱咐道:“回去后早点休息,注意锻炼身体,没事的时候回来爷爷这,啊,陪爷爷练两手。”
李今越和林幼微相视一笑道:“知道了,爷爷。”
虞清玉家就在隔壁,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对女儿和林幼微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俩开车小心,还有李今越,别熬夜听到没?再让我发现你大半夜不睡觉,小心点你的耳朵,幼微你也看着她点。”
“哎呀,知道了妈。”
“我的知道,虞姨,虞姨再见。”
目送着虞清玉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院门后,叶馨才又转向李今越和林幼微:“回去早点休息。”
“嗯,叶姨,爷爷,锦遥,我们走了。”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停在路边的车子在夜色中静候。李今越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林幼微则坐进了副驾。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夜晚城市的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