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
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黑暗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风。仿佛整个人,被沉入一口深井,四周只有无尽的寂静。
最初,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我”。
直到有一天,那口黑井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光。
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最深的泥泞中,挣扎着朝上。
那是唤仙花。
不知藏在身体何处的灵花缓缓苏醒,那株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识海中的金色小花,悄无声息地绽放出一丝丝暖意,那是无比精纯的灵气。
在这灵气的滋润下,陆凡意识深处那片早已死寂的海域。在那一瞬,渐渐开始“醒”了。
不是身体,而是意识。
他依旧无法言语、无法行动、甚至无法睁开眼睛,可他“知道”了。
他知道有人在照顾自己,知道那个每日喂他吃饭、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是林月婵。
也知道那个总是轻声念叨“大哥你快点好起来”的,是自己妹妹。
他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能看到他们的笑与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只是不能回应。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一天天地增强。
唤仙花的灵力,正在一点一点渗入他的骨髓、经脉、识海,甚至将原本破碎的神识修复、拼接,甚至……升华。
无法操控的身体,也在不自觉的打坐,呼吸。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
如今的他,虽然仍处于“凝气三层”,但他知道,自己距离“第四层”,已只剩一丝之隔。
这一切归功于唤仙花蓬勃的灵力,以及目前这种近乎空灵的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有多强大,曾经在眼里高不可攀的通玄武者,在他现在的眼里开始变得越来越弱小。
他甚至有信心,现在的自己秒杀通玄初期!
不是那种侥幸得手的“越级击杀”,而是堂堂正正,碾压式的镇杀。
或许更强。
可惜,他仍无法睁开眼、说出一句话。
身体依旧像被困在枷锁中的囚徒,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
看着林月婵日日给他喂饭,看着母亲端汤递水时小心翼翼的表情。
看着妹妹每次被父亲训斥后,偷偷躲到他身边哭一会儿。
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好。
这一切,他都记得。
他只是暂时,还不能说出来而已。
这些年,他看到了很多事。
看见林月婵的变化最深。
她变得沉稳,变得少言,眼中的锋锐不减,反倒更沉敛了一分。
每当夜深她独自练功,陆凡总能“看见”她眉头紧锁,一遍遍打磨寒冰诀中最难的一式。
有时候她会停下来,看向一旁的他,眼神复杂——有怜悯,有歉疚,也有……一种陆凡看不透的情绪。
有一晚,她悄悄捡起自己在地上画的那些古文笔迹,在角落里试着照着吐纳、打坐、运气。
她练了整整一个月。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也没再试。
陆凡心中只苦笑一声。
那是《窥天诀》。
就连林月婵这样的天纵都无法修行,偏偏自己侥幸入了门。
再后来,他看到她从怀中取出血玉髓,又收起,看着他不用外物仅凭借自身,一举凝聚出通玄真气。
整座大牛山、整个玄武门,甚至整个江湖,都以为陆凡疯了、傻了,可他陆凡从未如此清醒。
有一日,妹妹偷偷在夜里蹭到他床边,小声说:“娘说你将来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可我不信……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对不对?”
她用指尖点了点陆凡的额头,又红着眼低声道:“你可不能一直当个傻子啊……三年了,该醒醒了。”
陆凡努力想回应她。
可他只能看着她。
“还差一点……就一点。”
那是他在黑暗中反复呢喃的声音。
这日,林月婵立于破旧的院前,望着屋檐下坐着晒太阳的少年,心中却早已起了波澜。
她已稳步踏入通玄境,原本认为现在的自己很强,可眼前这位——那个三年前还仅仅是杂役的少年,如今却让她……看不透了。
他还是那副痴傻模样,时而低头画地,时而打坐,一言不发。
可她却亲眼见过,陆凡入定之时,周身金光若隐若现,气机玄奥,竟连她这通玄之境的实力,都无法靠近半分。
有一夜,她曾隔着门缝看见,那少年盘膝不动,额前发丝飘扬,一缕淡金色的光芒从其百会穴隐隐升腾,宛若灵火在燃。
她甚至看到,那光芒中,有一朵虚幻的金色花影缓缓绽放。
她不识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凡尘之中,绝无此种景象。
这一刻,林月婵终于明白:
这三年,自己是在照顾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一个……哪怕身无意识,也仍在成长、不断变强的存在。
他的“傻”,或许只是身体的囚笼。
他的意识,可能早已沉睡在识海深处,而他的身体,却仿佛在本能地汲取天地之间的某种力量,持续修炼、持续壮大。
“陆凡,”林月婵轻声开口,望着那正在地上描画古文的少年,“我们要走了。”
陆凡没有反应。
宗门大比在即。三年前,她曾答应过药老,会回来。如今,她要兑现这个承诺。
看着陆凡日益强大的气息,或许他才是这场大比最大的黑马。
……
玄武门主峰,演武场。
山风猎猎,旌旗飘扬,四面观台早已人满为患,内门弟子、执事、长老尽皆到场,连平日深居不出的几位太上长老,也罕见露面,端坐高台之上,面色肃然。
这一次,是十年一届宗门大比前最后的出征典礼。
“据宗规,大比前夕,需于祖坛前昭告参赛之人,立誓护宗争光。”
主持此事的长老声音洪亮,回荡于山巅,引得众人心潮澎湃。
高台之下,无数年轻弟子屏气凝神,目光灼灼望向前方那一排踏上青石阶的天骄人影。
那是玄武门即将出征的五人。
首先走出的,是胡玉龙。
他一袭白衣,手负长剑,步伐沉稳如岳,一登台,便有弟子忍不住惊呼:“大师兄!是大师兄!”
“他果然突破了通玄中期……这气息,比我宗绝大多数长老都要强出一线!”
“这次大比,我们玄武门稳赢了!”
在场众人爆发出一阵掌声与欢呼,连几位长老也轻轻颔首,面露赞赏。
紧随其后,是一名身着深青长袍的青年,五官俊朗,神情冷峻。
“是方师兄!方秋,六天纵之二!”
六天纵之中,他最为低调,经常一闭关就是十天半个月,每次出关都有精进。但此时的他身上似乎有些令人不太舒服的地方,似乎带了一些与他骄阳般年纪不相符的暮气。
紧接着,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神色沉静,眼神锋锐。
“是周步!”
“那个杀出修罗血路的疯子!”
“他是我玄武门内门弟子中唯一突破通玄的黑马,听说上个月在下山做任务时斩了一位通玄前期的江湖人,凶名赫赫!”
再后是叶芹、叶海姐弟二人。
虽仍是化劲后期,但气息凝实,剑意森然,显然都已触及通玄门槛,只差临门一脚。
当他们一同登台时,观台下也有不少呼声。
“我们玄武门五人,最差的都在化劲后期之巅,已经远胜往届。”
“加上大师兄……四大宗门之首,非我们莫属!”
此时,台上五人当中,忽有一道轻蔑的嗤笑声响起:
“也不过如此。”
声音虽轻,却极为刺耳。
说话的人是周步,他一身气息毫不加掩饰,强的骇人,此刻正斜倚台边,神情讥诮。
“周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周步年纪还小,但是汉国武林从来都是以实力论高低的,别人现在都改口叫他周师兄。
周步冷笑一声:“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有些人在说——‘若三师姐归来,必能夺一席’。呵呵,如今呢?三年过去,音讯全无,该不会是在山沟里养废人去了吧?”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废人是谁。
对于陆凡,周步心里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本来晋升内门弟子的时候,本该是他一人晋级,惊艳众人,结果偏偏又出来了个陆凡。
再后来,他在宗门进步一日千里,修炼速度直逼胡玉龙,结果又从十万大山内传出陆凡斩赵乾,退顾青云的消息。
他总觉得这个陆凡天生就和自己有仇一样,总是在各个方面压了自己一头。
终于,在这个足以令自己声名大噪的宗门大比前夕,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三年,这下总该自己发光发热了吧。
人群有人附和大笑:“说不定陆凡真的疯了,现在还整天嚷着要参加大比呢!”
“他?哈哈哈,一个杂役出身的疯子?哪怕我玄武门再不济,也不至于要靠那种人登场吧?”
“哎,也别说,若三师姐带着他回来抢位子……嘿嘿,那可就热闹了。”
笑声中,掌律长老目光微沉,轻敲座椅扶手,现场才渐渐安静。
但嘲讽与揶揄的眼神,却仍在众弟子间暗暗流转。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执事取出一卷金边名册,朗声宣读:
“兹定我玄武门出战宗门大比之五人如下——”
“九代核心弟子,胡玉龙。”
“九代核心弟子,顾秋。”
“九代内门弟子,周步。”
“九代核心弟子,叶芹,叶海。”
“请五人上前,面向祖师像,立誓护宗。”
众人神情肃穆,五道身影踏出一步,缓缓举掌而起,正要开口宣誓。
就在此时——
人群中,忽有一道轻风拂过。
山道尽头,一袭藕荷色长衣,破风而至,林月婵,携一少年,缓缓登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