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正午时,常慧心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孙嫂子和刘嬷嬷指挥着下人,开始一件件东西往外搬。
一个个箱子从内院搬到二门处,再搬到大门口,这一路不可谓不远.一路走来,把府里的丫鬟婆子全吸引过来了。
当东西搬到一半,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露面,带着小胖丫一道往大门口去。
她娘嫁进来时走的是正门,如今从这里出去,自然也要走正门。
才走到二门处,洛思潼、洛思婉、段雅雯、赵灵溪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赵灵溪瞪大眼看着眼前“蚂蚁搬家”的一幕,人都有些傻了。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赵灵姝给她一个白眼,谁给他们来假的?大动干戈就为做一场戏,是他们傻还是她傻?
赵灵姝用手一指,让赵灵溪往一边去,“挡道了你看不见?等我对你动手不是?”
赵灵溪许是被她的回答镇住了,许是太过震惊这件事情竟然不是闹着玩的。
她条件反射顺着赵灵姝手指的方向后退两步,整个人张着嘴,蹙着眉,一副傻啦吧唧的样子。
段雅雯此时也凑上前来,“大嫂,姝姝,你们……”
常慧心冲段雅雯微颔首,没与她说话,直接错过她往外去。
嫁到这府里四年,她没有与任何一个亲眷交心。
每一天的日常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挑战。她要忙于应付老夫人的找茬,二房的阴阳怪气,洛思婉的绵里藏针,若说这府里唯一一个勉强还能说的上话的人,那就是段雅雯。
可惜,也仅只是说的上话。
段雅雯被大嫂那一眼看的心一酸,又往前跟了两步,“大嫂,怎么就走到和离这一步了呢?您别贸然做下决定,有什么不顺心的,您和大哥好好说。对了,大嫂,昨天姝姝的梧桐苑着火,你们两个没事儿吧……”
常慧心回了一句“没事儿,有劳惦记”,继而继续往前走。
但这时候洛思婉与洛思潼姐妹俩凑上前来。
洛思潼面上依旧蒙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她被划伤的面颊是否有好转,洛思婉白净的面皮上,一双眸子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们看,一脸的算计深思。
常慧心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却已经不去在意。
其实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她大约摸都能猜到。
但是,她真与这侯府撕破脸了,也就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真若是想一直欠着她的东西不还,她也真敢把那登闻鼓一敲。
常慧心的镇定超乎赵灵姝的预想。
但她娘这反应,她却打心眼儿里欢喜。
这样才是她娘么。
她娘从来不是什么怯懦胆小的人,只是以前要护住她,不得不舍弃那些身外之物。
可如今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也不需要保持那虚假的和睦了,她娘自然就把她的脾气亮起来了。
赵灵姝笑嘻嘻的冲她娘说,“快走吧,一会儿天更热了,别把咱们晒中暑了。”
“走?你们往哪里走?”
老夫人突然从后边跑过来。
真是跑。
那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
此时的老夫人一点也不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她像是个被施了生命得魔法,一瞬间回春,双腿重现活力。
老夫人一身墨绿的衣裳,脸色黑的吓人,眼神中的光更是恶的想把人生吞活剥。
她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众人跟前。
看着一台台箱笼被丫鬟婆子们抬出二门,直往大门处去,老夫人气的头顶冒烟。
“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抬出来的?这是我们侯府的东西,谁敢再动一下试试。”
赵灵姝和常慧心顿住了脚。
赵灵姝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们侯府的东西?你说这话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爹,快来看啊,我祖母说我娘的嫁妆,是你们侯府的东西。这什么意思?对儿媳妇的嫁妆有借无还,已经满足不了你的欲望了,你还想把我娘的嫁妆独吞是不是?”
“哎呦呦,原来您是这样的老夫人啊。厉害了!满京城的老太太,论无耻你是头一份。”
赵伯耕气喘吁吁跑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脸沉思的赵仲樵,以及端方儒雅的肃王。
几人在松鹤园无话可聊,全靠赵仲樵硬捧,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晌,赵仲樵原想着,中午一起用个膳,灌肃王个酒,等到大家醉意上头,说些知心话,这交情不就攀上了?
以后若想将灵均送到肃王手下,不是也容易开口了?
赵仲樵打算的很好,可惜,他都没得来及说出“留饭”的话,外边就彻底闹起来了。
常慧心收拾了全部家当,要带着赵灵姝离开侯府。
事情瞬间乱了套。
老夫人怒喝一声“她敢!她还反了天了!”,一马当先跑出来。
接着是他大哥赵伯耕。
他像是兜头被人打了一闷棍,人都傻了。等回过味儿来,拔腿就往外窜。为此跑丢了一只鞋,还差点被翘起的青石板绊倒。
赵仲樵心中也乱的很,一时间却无暇多思考些什么。
他捧着肃王,努力想将这茬抹过去,“都是小事儿,大嫂肯定是闹着玩的。”
肃王不做声,却陡然站起身子,也朝门外走去。
赵仲樵忙不迭跟上前,咬着牙齿陪着笑,继续说,“我那大嫂素来小性儿,一不如意就要回娘家,或是威逼我大哥和离。我大哥日子过的不如意,我娘眼瞅着我大哥憋屈,心里也不自在……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今晚肯定就和好如初了。”
赵仲樵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肃王却都充耳不闻。
直到到了目的地,老夫人伸手要掌掴常慧心的脸。
赵灵姝先一步站起来,怒着将老夫人推开,“一而再,再而三,你把我当摆设不是?再敢举一下你的巴掌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先扇肿你的脸”
肃王见状也怒声说,“老夫人,您是尊长,该自矜身份,怎么会做出索要儿媳嫁妆的事情?您的体面呢,都丢到棺材里去了?”
肃王这一问,可就带上了明显的偏袒。
老夫人一哆嗦,人都抖了三抖。
“可是,可是,她确实进了我赵家的门,是我赵家的儿媳。那有儿媳一声不吭就闹着要和离的,她当成亲过日子是过家家么?”
老夫人哀嚎抹泪,整个人好不委屈。
“王爷,不是我不讲道理,实在是这常氏欺人太甚。王爷您看看我儿子的脸,这脸上的印子就是这常氏抓的。今朝去蔷薇苑时,您也看见了,这贱妇还打了我儿一巴掌。”
“王爷,我儿是朝廷命官,更是堂堂二品侯爷。他被个女眷频频打到脸上,地下的祖宗们都跟着羞死了。”
“这常氏外表伪装的柔弱无害,其实她最是女干猾难缠。我不是不同意她与我儿子和离,这样的妇人我们家本也要不起,她若真走了,还是我们家的幸事儿。可她的嫁妆,那都得留下来赔偿我儿。”
“我儿大好一个男儿,被他耽搁的十多年没有一个儿子,还被她频频下脸。常氏不把她的嫁妆作为赔偿全给我儿子,她今天就别想踏出这个大门。”
老夫人慷慨激昂,话说的义正严词。可即便如此凛然正气,也丝毫不能改变她肖想儿媳妇嫁妆的本质。
当即,在场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洛思潼、洛思婉神情有异,却勉强还能压住。段雅雯大多心思都写在脸上,此时就很无语。
还有更多丫鬟婆子聚在不远处,背着主子们指指点点。
这个说“有点道理”,那个说“屁的道理,想贪儿媳妇嫁妆就明说,还找这么多借口,她这是给自己扯了个遮羞布吧。”
婆子们的议论声,自然传不到现场来。但赵灵姝与常慧心,以及肃王独女与她身边的嬷嬷的视线,却让老夫人难受。
老夫人也要脸,但她更想要钱。
她只要一想到常慧心那厚厚的嫁妆,今后都会落在她手上,她激动的呼吸微颤。
这要是真把常慧心的嫁妆留下来,不仅凭白赚一大笔,就连之前“借”来的东西都不用还了。
一本万利的买卖,老夫人不做才是傻子。
“财”字惑人,老夫人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咬紧了牙还要说。
赵灵姝看着红着眼眶,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母亲,心说这事儿还是得看她。
她娘要脸,撕不下面皮与人当面扯头花,这事儿她熟练啊。
赵灵姝就说,“您说我娘耽误了我爹生儿子,那我还要说我爹耽误了我娘生儿子呢。按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整个侯府都赔给我娘?”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胡搅蛮缠……”
“那我还能胡搅蛮缠过你?我爹这都没开口问我娘要损失费,您先急上了。您要是稀罕我娘的嫁妆您就明说,扯什么我爹啊。我爹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儿,我娘要与我爹和离,我爹都没带吭气呢,你这却着急上火起来。老太太,您这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可真够磕碜的。”
赵灵姝三言两语就把老夫人气的心口疼,老夫人摇摇欲坠,指着一脸颓丧的赵伯耕。
“你是个死人啊,你娘都被这丫头骂到脸上了,你还在这儿装死。赵伯耕,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娘了?”
赵伯耕不回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常慧心。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常慧心跟前。嗓音哽塞的问,“你当真要与我和离,不是和我闹着玩儿的?”
赵灵姝险些气笑。
他们娘俩都要离开侯府了,他爹还以为她娘在和他开玩笑,他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个玩笑。
常慧心苦笑一声,“我说了三遍,我要与你和离。”
“我以为你只是被气昏了头,过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会想我与和离呢,我们夫妻感情十几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把我丢下,就要把我丢下。常慧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常慧心强忍着不掉泪。
她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男人争执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她没有装猴给人笑话的爱好。
但赵伯耕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好似在这一场感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他,被背叛的那个人也是他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我们两个,谁才是没有心的那个人,你一清二楚。赵伯耕,我自认成亲十几载,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
“你不就是想说,是我养了连翘,寒了你的心么?那我不养了,我把她远远送走还不行么?”
“连翘”两字一出,侯府的所有女眷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连翘是谁?
赵伯耕的外室么?
赵伯耕他竟然背着常慧心,在外边养了一个外室?
也难怪常慧心不忍了,直嚷嚷着要和离,原来是被气到了。
不过也真是人不可貌相,谁又能想到,侯府中最是重视规矩体统的昌顺侯,竟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众人的眼神都意味深长起来,唯独赵仲樵与肃王,两人的神态平静极了。
细看,赵仲樵眸中还有些不耐烦。
大哥养外室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个普通的孤女罢了,养了也就养了,总归也翻不过天去,作甚要那样在意?
他看着放在地上的几个箱笼,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抬箱子的婆子现在还在揉肩。这里边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都不能让常慧心带走。
赵仲樵眸中露出算计的光,肃王将这些俱都收尽眼底,一时间忍不住勾唇一笑。
原来她想和离这么难。
肃王抿着唇,儒雅端方的面孔上,冷意一点点泛上来。
他冲江原看去,江原有一瞬间纳罕,可随后,他立刻领会到主子的意思,转身就安排人往梧桐苑去了。
现场争执不下,老夫人就差撒泼打滚,赵伯耕一边祈求原谅,一边又心寒常慧心冷心冷肺,另有说风凉话的赵仲樵,二门这边热闹的堪比乡镇大集。
也就在众人扯头花时,京兆尹衙门的官员,领着几个差役,一脸严肃的从后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