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见了赵灵姝面上笃定的神色,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
难道这孽障真的抓住了他们的狐狸尾巴?
可是不应该啊!
若事情顺利,王婆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即便没死,王婆现在也藏得好好的,轻易不会露面。又哪里是常慧心和赵灵姝这等藏在深闺中的女子,一回京就能捉到的?
老夫人努力让自己沉住气。
赵灵姝这臭丫头肯定是诈她的。
但看那对母女俩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那里走漏了风声?
难道王婆真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老夫人想叫停,想停止眼前这出闹剧。
但她刚“哎呦”一声,赵灵姝就说话了,“老太太是头疼、胸口疼,还是心疼?您是不是疼得要晕过去了?没关系,你尽管晕。我这次去别院,没什么别的收获,就是和秦王殿下身边的张御医学了一手。”
赵灵姝凭空变出一根巴掌长的银针来,“张御医说了,只要不是得了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的病,平常的昏迷晕倒,只要往脑袋上这么一扎,人就立马醒了。我学了这本事,还没机会试用。正好祖母晕一下,让我试试我的能耐。”
老夫人正襟危坐,再是不敢说头晕头疼的话了。
赵灵姝满眼可惜的将银针收起来,“真遗憾,我还以为这次能让大家看看我的本事了。”
屋里愈发安静了,静寂的氛围中,几个姓洛的各忙各的,却都不敢多看赵灵姝一眼。
赵仲樵倒是忍不住盯着赵灵姝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侄女,因为是侄女的缘故,他平日里很少见到。偶有一两次见面,也都在逢年过节,她那时都老实跟在常慧心身后。
虽然她面相桀骜,人看着也刁蛮任性,但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罢了,他从没看在眼里过。
即便灵溪没少在他跟前说赵灵姝的不是,他也只当那是堂姐妹间的纠纷争执。谁家的姑娘在闺中时不是这么过来的?不单是姑娘家,就是他们这些兄弟,小时候也没少干架。
只是起口角,动了手,在他看来真是小事儿。
却原来,以往都是他疏忽了。
眼前这侄女,那只是个普通的、刁蛮任性的姑娘啊,她明明有心计有手段,还有能耐。
她亏也就亏在身为女儿身,不然,这昌顺侯府的百年基业,还有他们二房什么事儿。
赵仲樵对赵灵姝笑一笑,“姝姝倒是愈发出众了。”
赵灵姝没什么诚意的回,“我当您这是在夸我。”
“是夸你的,你也当得起这句夸。”
“那您真有眼光。”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好在刘嬷嬷这时候又走了进来,她冲身后招手,身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将王婆押了进来。
老夫人自然是不认识什么王婆李婆的,也因此,在看到王婆后,她眸中露出很明显的疑惑。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宛若疯妇般,被绑着双手摁在地上的老妇人是谁,一时间瞳孔骤缩。
老夫人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往我屋里拉,灵姝,你把我这松鹤园,当菜市场了?”
赵灵姝说:“菜市场那有什么这样的热闹看,也是您有福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能看上这样的热闹。”
不和老夫人打嘴仗,赵灵姝直接走出来,一脚将刚直起腰的王婆又踹到。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当初她重病被儿子儿媳丢在深冬腊月的大街上等死,是她娘看不过去,将她接到府里来,又是给她请医问药,又是给她安排差事。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说她的命是她娘救回来的,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愿意。
结果呢,他儿子一哭一求,她就做了那卖主的事情。
这样的人,良心丢尽了。
王婆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也不敢吱声,只继续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待缓过了那痛劲儿,她又冲着常慧心不住磕头。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又像是在说,她知错了,看在她年纪一大把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常慧心自然不看她。
若不是秦王,姝姝人都没了。她再磕头,能换回她健康活泼的女儿么?
赵灵姝拍拍手,“二婶、祖母,你们都看过来,这人是谁,不用我介绍了吧?”
洛思潼僵笑,“这婆子脏兮兮的,看着还疯疯癫癫的,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腌臜货?把人拉到大家伙跟前,你也不怕她身上有什么脏病。”
赵灵姝说,“我自然是不怕的,若是有染病,也是先传染给你。毕竟这些日子,二婶你和王婆接触的最多。”
洛思潼蹙着眉,眼神频闪,“灵姝你在胡说什么?这就是王婆?王婆不是你院里干粗活的老嬷嬷,你把她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问的好。”赵灵姝说,“只是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让王婆来回答更有说服力。来人啊,把王婆嘴巴里的麻布拿走。”
立刻有人将王婆堵嘴的麻布拿走了,王婆的哭声立马宣泄出来。她嗓音沙哑,宛若粗陶片刮在青石板上,那个粗噶难听,反正赵灵姝听得不住皱眉。
“姑娘,姑娘我真知道错了。姑娘您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敢了……姑娘,我没办法啊,我儿子欠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债,若还不上,他们就要将我的儿孙,都净身卖到宫里去。老婆子不能让王家断了根,我是被逼无奈啊……”
王婆边哭边喊,把二房的人怎么诱哄她,她又怎么上了二房的贼船这件事给说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任是谁也不能怀疑她说的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众人都往洛思潼身上看去,就连赵仲樵,都好似第一次认识他的枕边人一样。
洛思潼浑身出了一层细猫汗,面上却勉强还算稳得住,“王婆是你们大房的人,许是她收了你们的好处来诬陷我。”
“一个做下等活儿的婆子罢了,去收买她,不够跌我的份儿的。”
赵灵姝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再喊一个人来。”
很快又有人被押进来,这次却是个容貌俏丽的丫鬟。
昌顺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洛思潼身边的大丫鬟彩娟。彩娟是洛思潼奶嬷嬷的女儿,既能干又忠心,平常若有什么要紧事儿,洛思潼都是指使彩娟去做。
看见彩娟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推进来,二夫人的心防崩塌了。
但她还在做戏,“彩娟,你不是去寺庙里给我娘点长明灯了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人绑回来了?”
赵灵姝给她二婶竖了个大拇指,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位还挺稳得住,不怪她能凭个二夫人的名头,将她娘这个侯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心性,老夫人比之都多有不如。
可惜,再多的狡辩,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也是徒劳。
彩娟一被放开来,就扑过去抱住了二夫人的腿。
她是受命去处置王婆的,可惜,被瓮中捉鳖了。
彩娟一脸灰败,“夫人,我们被秦王的人捉了个正着,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夫人,我是听您呵老夫人的吩咐办事的,你救救我。”
“秦王”二字一出,威力堪比炸弹。
之前还老神在在的老夫人、赵伯耕、赵仲樵,俱都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怎,怎么还把秦王给牵扯进来了?”
“灵姝,这件事是你拜托秦王去查的?”
“姝姝,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儿不能关起门来处理?”
赵灵姝无辜的不得了,秦王的人摸到了早先王婆的藏身之处,那时王婆已经被肃王府的人带走了。谁料,那些暗卫撤离之前,竟意外逮住了被派去灭口的彩娟一行人。
这收获,这铁证,这可都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硬要往她手里送的。
他们一番好意,她又怎么好意思推拒?
……
因为秦王的意外加入,屋里整个乱了套。
秦王知道,便等同于帝后知道,帝后知道——天塌了。
还没来得及收拾“殴打原配发妻”的烂摊子,突然又知道老娘和弟妹联合起来要谋害女儿的性命,这时候的赵伯耕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头顶都冒了烟。
他看着老夫人和二夫人,这两个人怎么可以闯这么大祸!
直到这时候,赵伯耕想的都是,这两人闯了更难善了的祸,影响的何止是他的前途,怕时就连昌顺侯府,都要完了。
他完全没为他的女儿不平过,为赵灵姝委屈过,为赵灵姝痛恨过……毕竟,这所有的一切,和他的前途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赵伯耕颓丧的坐在榻上,一时间腰都塌了下去。
万众寂寥中,赵灵姝说,“铁证如山,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老夫人表演了?您是想去祖宗排位前亲自磕死了事,还是说,我把祖宗牌位请到您面前?”
“这两个其实都不太好。让你磕死在宗祠,可是给你脸了;你的血洒在祖宗牌位上,祖宗们在地下也得羞死了。把祖宗牌位请到你面前,啧,就你这种无德妇人,你也配!”
“灵姝!”赵仲樵哑着嗓子喊,“这到底是你的祖母。”
“她自己可没把她当我祖母。她不仅和洛思潼暗算我性命,还想让我去突厥和亲。”
“突厥和亲”这四个字一出,老夫人和二夫人更是露出见了鬼一样的神色,就连洛思婉和赵灵溪,也都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灵姝,好似看她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们中出了叛徒?
还是说,又是秦王帮她?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从这几人的表情,就能看出,“和亲”这件事情,是真的被这些人打算过的。
赵仲樵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赵伯耕则是心累到极点。
赵灵姝将这些人扫视一遍,说,“又是要我命,又是送我去和亲,别说是我嫡亲的祖母这样对我了,就是我亲爹,我也不能饶了他。”
赵灵姝看着一脸怨毒的老夫人,“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和亲可以,但最后去突厥的,绝对不会是我。洛思婉年纪更合适,灵溪也机灵,她们俩谁去都行,一起过去我也没意见。”
“灵姝!”
“赵灵姝!”
洛思婉和赵灵溪怎么也没想到,和亲怎么就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两人被吓的面无人色,赶紧攀附住身边的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赵灵姝才不管他们,她对着众人亮了亮自己的拳头,“总归我多的是力气和手段,只要不怕死,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赵伯耕看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女儿,心脏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想起自己背着这对母女做的事儿,他心脏更加悸动的厉害。
他擦了擦鼻尖上的冒出的冷汗,看了看瘫在软榻上的老夫人,以及呈痴傻状的弟妹、表妹和侄女,终于艰涩的问出,“姝姝,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还用问么,欠债还钱,杀人自然是偿命了。”
“可是,可是你现在还好好活着。”洛思潼颤着声音说。
“我活着是因为我命大,是因为我运道好,但这却不是你们能逃过惩罚的借口。”赵灵姝直接翻了脸,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直接往洛思潼脸上割。
洛思潼惊的宛若风中落叶般不住颤抖,“灵姝!灵姝!”
赵灵姝又说了,“二婶,我这手可不稳,您最好坐稳当了,不然,真若在您脸上割了一个……坏了,流血了。”
血流如注,很快就把洛思潼的半张脸弄花了,洛思潼崩溃的哭出来,“灵姝,你手下留情,灵姝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灵姝只说,“你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若不是我运道高,何止是我的脸,就连我的命都一块儿丢了。您想要我的命,我却只想毁你的脸……”
洛思潼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的冲到了赵仲樵身后。
她摸摸脸,摸到一手猩红。那血液还在汩汩的从她面颊上的伤口处流出。那么大的伤口,流那么多的血,处理不好肯定会留疤。
她本就长相不佳,不得赵仲樵喜欢,若再破了相……
洛思潼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捂住脸哭泣,“大夫,快帮我请大夫……”
赵灵溪跑过去,拿着她手中的帕子狂堵她娘的伤口。可那伤口又深又长,那是一时半刻能堵住的。
赵灵溪四处扫了一眼,冲进了老夫人的内室。
她记得老夫人内室中有一个药匣子……
赵灵溪忙着翻东西的时候,赵灵姝又开口了。
“草菅人命,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权贵朝臣,俱都要以命抵命。我可以息事宁人,暂时放过这两人……”
屋内众人的眼睛都亮了,他们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好担心方才是他们幻听了。
“但我有两个要求。”
赵灵姝一字一顿,“这两个要求,你们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若你们不答应,我明天会在圣驾前告御状,让陛下为我伸冤。”
“你说,不管你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赵伯耕和赵仲樵异口同声道。
“一,昌顺侯府分家,老太太和二房等人滚出昌顺侯府!”
“二,我不出嫁,到了婚嫁之年我会招赘,将来由我的子嗣继承侯府。”
赵伯耕和赵仲樵面色一变,张口就要反对,赵灵姝冷声道,“我说了,你们可以不答应,但我会告御状!究竟是被陛下严惩,成为京城的笑柄,还是让侯府传到我的子孙后代手里……这件事,你们自己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