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语推开307宿舍门时,正撞见表床的孙雪瑶举着镜子往鼻尖扑粉。
暖黄的日光灯管在她发顶晃出细碎光斑,她扭头时发梢扫过贴满明星海报的墙:“班长大人,不是说六点才开班会?你这提前半小时冲进来,莫不是李导又布置了什么魔鬼任务?”
“魔鬼任务倒没有。”林慧语把帆布包甩在自己床上,军绿色挎包带还沾着楼下梧桐树的绒毛,“但得搬书。辅导员说新生军训服到了,要从仓库搬到活动室——”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正蜷在飘窗上啃苹果的黄婷萱,“还有,雪瑶你那镜子收收,等会搬完书出一身汗,扑粉能扑出盐霜来。”
“哎哎哎!”孙雪瑶捂着镜子后退半步,苹果核“咚”砸进垃圾桶,“我这不是听说隔壁班的周启铭会来帮忙搬书么?”她压低声音,眼角的碎钻闪了闪,“上次迎新晚会他帮我捡过口红,手指节都带着松木香——”
“得了吧。”黄婷萱翻身坐起,膝盖压得碎花棉裙起了褶皱,“周启铭是李毅风的跟班会不知道?上回在奶茶店看见他,跟着李少往新生群里发伍芷清的照片,说什么‘追不到校花就退而求其次’,恶心死了。”
林慧语弯腰从床底拖出军训鞋,橡胶鞋底蹭得地面吱呀响:“都消停点。”她抽出军训服外套抖开,藏青布料带起一阵风,“说点正经的,你们买运动内衣了没?我表姐说军训站军姿时……”
“叮咚——”
门把突然转动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姜雅琴站在门口,右手提着装满葡萄荔枝的塑料袋,左手无意识绞着校服下摆。
夕阳从她背后的走廊窗户斜照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响,倒像是有人拿细银链串了串风铃声。
“你、你们好。”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轻了两度,“我是姜雅琴,沈杰的朋友。”
宿舍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吊扇叶片转动的嗡鸣。
孙雪瑶的镜子“啪”掉在桌上,黄婷萱啃了一半的苹果悬在嘴边,林慧语刚套上的军训服袖子卡在肘弯。
三个姑娘的视线像三把小扫帚,从姜雅琴的白衬衫扫到米白百褶裙,最后落在她脚边那袋水珠盈盈的水果上。
“那个……”姜雅琴把水果袋往桌上推了推,塑料袋摩擦桌面发出沙沙声,“沈杰说你们是他舍友,我想着第一次见面该带点东西。”她指尖碰到荔枝壳上的水珠,凉得缩了缩,“葡萄是无籽的,荔枝我挑了最红的——”
“我们不是沈杰舍友。”林慧语率先反应过来,她扯了扯皱巴巴的军训服,“我们是307,女生宿舍。”
姜雅琴的耳尖“刷”地红到脖颈。
她后退半步撞上门框,书包带勾住门把发出脆响:“对、对不起!我记错楼层了……”她弯腰去捡滚到孙雪瑶脚边的葡萄,发绳松开的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我就是想……想和大家交个朋友……”
“哎哎别捡!”孙雪瑶蹲下来帮她拾葡萄,指尖碰到姜雅琴冰凉的手背,“我们没怪你,就是突然来个大美女,有点懵。”她直起身子时晃了晃手里的葡萄,“这葡萄看着就甜,你坐啊,站着多拘——”
“不用了不用了!”姜雅琴猛地站直,额头磕到孙雪瑶的镜子,“我、我还有事!”她抓起水果袋转身就跑,银镯在门框上撞出清响,连门都忘了关。
“哎——”黄婷萱举着半块苹果追到门口,只看见姜雅琴的白裙子在楼梯转角一闪,“这姑娘怎么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林慧语捡起地上的荔枝,果壳上还沾着姜雅琴的香水味,是淡淡的茉莉混着青草香:“沈杰提过她借钱给他爸治病。”她把荔枝放进桌上的玻璃盘,“刚才她手都在抖,估计是太紧张了。”
孙雪瑶捏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又看了看门口:“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她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淋了的小猫。”
黄婷萱咬了口苹果,突然笑出声:“你们说,她跑下楼会不会撞见沈杰?刚才在楼下看见沈杰往这边走,手里还拎着军训服袋子呢。”
她说对了。
姜雅琴跑到二楼转角时,正撞进沈杰怀里。
“怎么跑这么急?”沈杰稳稳托住她的肩,能感觉到她肩骨在衬衫下轻颤,“我刚在一楼碰到林慧语,她说你们宿舍在307——”
“我、我弄错楼层了。”姜雅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球鞋的鞋带散成一团,“我把水果放在307了,可她们不是你舍友……”她声音越来越小,“我是不是特别笨?”
沈杰蹲下来帮她系鞋带,手指碰到她冰凉的脚踝:“你刚才进的是女生宿舍?”
“嗯。”
“那她们有没有说什么?”
“林慧语说她们是307。”姜雅琴绞着手指,“孙雪瑶帮我捡葡萄,黄婷萱举着苹果看我……”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她们人很好,就是我太紧张了,话都没说清楚就跑了。”
沈杰系好最后一个蝴蝶结,站起身时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要不再上去?我陪你。”
“不要!”姜雅琴抓住他的手腕,银镯贴着他的脉搏轻晃,“我、我想和你去小树林。”她指了指宿舍后的林荫道,夕阳透过梧桐叶在地上碎成金斑,“那边安静。”
两人刚走到树林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口哨声。
“沈杰!你这是金屋藏娇呢?”
“新生里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小学妹?”
几个学长抱着篮球从旁边跑过,其中一个还撞了撞同伴的肩膀:“哎哎,那不是上周在图书馆帮教授搬书的姜雅琴么?听说她拿国奖的——”
姜雅琴的脸瞬间红透,她攥着沈杰的手往树后缩了缩,发梢扫过他手背:“他们是不是在笑我?”
“笑我。”沈杰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他们笑我走了狗屎运,能和你一起走。”
姜雅琴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像只试探着踩奶的小猫。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时,蝉鸣声突然高了八度。
姜雅琴望着脚边的三叶草,指尖无意识拨弄着裙角:“刚才在宿舍,我明明想好好说话的。”她声音闷闷的,“可一看见她们,就想起高中时……”
“想起什么?”
“高中时我总一个人坐最后一排。”姜雅琴抬头,夕阳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她们围在一起说新出的发卡,说周末去看电影,我站在旁边,连‘这个发卡我也有’都不敢说。”她扯下片三叶草叶,“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只要成绩好就行,朋友……不重要的。”
沈杰伸手接住她要揉碎的草叶:“可你今天还是买了水果。”
“因为你说,大学和高中不一样。”姜雅琴望着他的眼睛,“你说,大学里的朋友会陪你搬书,会在你发烧时送粥,会在你躲在楼梯间哭的时候……”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会在你哭的时候,把蜂蜜和茉莉香一起塞进你手心。”
沈杰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前世在楼梯间哭的那个夜晚,母亲的冷馒头在口袋里硬成石头,而此刻姜雅琴的手还握在他掌心里,软乎乎的,带着点汗湿的温度。
“你舍友刚才在宿舍说运动内衣。”姜雅琴突然转移话题,耳尖红得要滴血,“她们说军训站军姿时……我、我没买。”
“啊?”沈杰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姜雅琴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件浅粉色的运动内衣,“我买了这个,可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沈杰的耳尖瞬间滚烫,“这、这不太好吧……”
“那我找陈景明看?”姜雅琴歪头,眼里闪着促狭的光,“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
“不行!”沈杰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急,清了清嗓子,“陈景明那小子嘴没把门的,肯定满学校宣扬。”
姜雅琴笑出了声,发顶的蓝发绳在风里晃了晃:“那我找别的男生做兄弟?就像你和陈景明那样。”
“也不行。”沈杰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你只能和我做兄弟。”
“为什么?”
“因为……”沈杰望着她眼底的星光,突然说不下去了。
风穿过树林,带起几片梧桐叶,落在姜雅琴的肩头。
他伸手帮她拿掉,手指碰到她耳垂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姜雅琴的呼吸顿住了。
她望着沈杰泛红的耳尖,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夕阳,突然把运动内衣塞回书包。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声音像被揉皱的棉絮,软软地飘进树林。
“那我明天再去宿舍。”她轻声说,“这次不买水果了,我带点我妈做的桂花糕。林慧语说她爱吃甜的,孙雪瑶喜欢碎钻发卡,黄婷萱……”她掰着手指数,“黄婷萱刚才举着苹果,应该喜欢水果糖。”
沈杰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前世他困在恋爱脑里,把伍芷清的一颦一笑当全世界;此刻眼前的姑娘,正笨拙却认真地学着如何融入人群,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说了句“大学和高中不一样”。
天色渐暗时,树林里的蝉鸣慢慢弱了下去。
姜雅琴的白裙子在暮色里变成淡灰色,沈杰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长椅上叠成一片。
风送来远处食堂的饭香,混着茉莉香和蜂蜜甜,像团软乎乎的云,轻轻托住了两个年轻人紧绷了半学期的神经。
“要回宿舍了么?”姜雅琴轻声问。
“再坐会儿。”沈杰说。
他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突然想起前世父亲手术成功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
母亲蹲在医院花坛边哭,他站在旁边手足无措;而此刻,他握着姜雅琴的手,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比重生更珍贵,比逆袭更重要。
暮色漫过树梢时,姜雅琴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沈杰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宿舍灯光,突然听见她说:“沈杰,我好像……”
“嗯?”
“没什么。”姜雅琴的声音闷在他肩窝里,“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风又吹起来了。
这次带着点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团软乎乎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