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媛和楼晓娥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医生,这个安德鲁先生,真是…真是奇怪。”刘艺媛小声说。
“喝那么多酒,还能来扎针。”
楼晓娥没说话。
林凡没接刘艺媛的话茬,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拿起刚才没看完的书。
安德鲁说他今天要去继续谈,而且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这说明昨天虽然有分歧,但谈判还在继续,而且似乎有转机。
这对厂里来说是好事。
“林医生,刚才安德鲁先生说的,是跟厂里的重要工作有关吗?”楼晓娥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凡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耳朵倒是挺灵。
“算是吧。”林凡淡淡地回了一句。
楼晓娥还想再问,但看林凡这副样子,知道他不想多说,只好把疑问压在心里。
刘艺媛则没想那么多,她看了看地上的水渍,“林哥,我把地拖完吧。”
她说着,又开始忙活起来。
林凡看着书,脑子里却回想着刚才安德鲁和翻译的话。
技术太多,代价太少…不够尊重劳动成果…看来老杨他们这次遇到钉子了。
不过安德鲁今天这么积极,是想通了,还是有了新的底线?
这事儿,有意思。
心里正想着,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医生在吗?”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思绪。
刘艺媛直起腰,拖把杆还握在手里。
楼晓娥也停下了整理的动作,抬眼望向门口。
王大虎一身板正的工装,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跑过来的。
他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凡身上。
“在!”林凡合上书,起身。
“王大虎同志,好久不见。”林凡热情地回应,心中却是一动。
保卫科的人,这么急匆匆地找他,多半不是小事。
王大虎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林医生,麻烦您赶紧跟我去一趟保卫科。我们张科长,昨天晚上执行任务,把腰给扭了,现在躺在办公室动弹不得。”
“张科长?”林凡重复了一句。
楼晓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看了看王大虎,又看了看林凡,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发出声音。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点蹊跷。
保卫科科长扭了腰,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医务室请人?
林凡没有立刻答应,他沉吟片刻。
腰伤可大可小,但能让王大虎亲自跑一趟,恐怕不只是简单的扭伤。
“具体怎么伤的?除了腰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林凡问道,目光落在王大虎微微汗湿的鬓角。
王大虎似乎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含糊道:“就…就是在库房那边,黑灯瞎火的,没注意脚下,绊了一下…具体情况,林医生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张科长疼得厉害。”他避开了林凡的目光,催促的意味更浓。
林凡心里有了数。
这王大虎明显有所隐瞒。
库房?执行任务?绊了一下?
这说辞未免太轻描淡写。
他不再多问,转身走到药柜前,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一瓶棕色的药酒,正是他自己炮制的跌打酒。
又随手拿了些纱布和棉签。
“走吧。”林凡把药酒放进挎包,对王大虎示意。
刘艺媛连忙上前一步:“林哥,我跟你一起去吧?也好搭把手。”她脸上带着关切,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好奇。
林凡摇了摇头:“不用,医务室这边也需要人。”
楼晓娥点了点头,目送林凡和王大虎离开。她总觉得,今天的厂区,气氛有些不一样。风雨欲来。
去保卫科的路不远,穿过两个车间就到了。一路上,王大虎似乎松了口气,话也稍微多了点。
“我们科长叫张立远,身手好得很,平时轻易不受伤。”王大虎的语气带着几分敬佩,又有些惋惜,“这次也是倒霉,谁能想到……”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林凡默默听着,没接话。
身手好,却在库房“绊了一下”扭了腰?
这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能感觉到王大虎刻意回避着某些关键信息。
保卫科设在厂区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平时这里相对安静。
但今天,还没走进院门,林凡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怒骂。
“他妈的!太嚣张了!”
“简直不把我们保卫科放眼里!”
“科长这伤,不能白受!”
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火药味。王大虎听到这些声音,脸色一沉,脚步骤然加快。
林凡跟在他身后,眉头微微挑起。
这阵仗,可不像仅仅是科长扭伤了腰那么简单。
这股子集体性的愤怒,倒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挑衅和侮辱。
推开保卫科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
不大的办公室里,黑压压地站了七八个穿着同样工装的保卫科干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清晰可见的怒容,有的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有的人拳头紧握,关节微微发白。
屋子正中的一张行军床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应该就是张立远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紧抿着,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看见王大虎领着林凡进来,屋里的嘈杂声瞬间小了下去,但那股子压抑的怒火依旧在空气中涌动。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林凡,有审视,有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的…期待?
王大虎挤进人群,急声道:“都让让,林医生来了!”
众人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纷纷往两边挪了挪,让出一条道。
林凡拎着挎包,穿过人群,走到行军床边。
林凡将挎包放在床头的小凳上,目光落在张立远身上。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国字脸,眉毛很浓,此刻紧紧皱着,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短发。
即便躺着,也能看出他身板很结实。
“张科长,我是医务室的林凡。”林凡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没有感受到周围那几乎要凝固的愤怒。
张立远睁开眼,看向林凡,眼神锐利,但很快被痛楚冲淡了几分。
他咧了咧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林…林医生,麻烦你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
周围的保卫干事们个个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林凡的动作。
“我先看看你的情况。”林凡说着,伸手轻轻按向张立远的腰部。
“呃!”张立远闷哼一声,额头上的汗珠更密集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林凡的手指在他腰椎两侧缓慢而有力地探查着,感受着肌肉的僵硬程度和骨骼的状况。
“是左侧腰三横突附近肌肉严重拉伤,可能伴有轻微的错位。手臂呢?王大虎说你手臂也磕了一下。”
张立远咬着牙,另一只手抬了抬,指向自己的右臂肘关节:“这儿…也撞了一下,当时没顾上,现在也钻心地疼。”
林凡点了点头,示意他放松。
随后从挎包里取出那瓶棕色的跌打酒,倒了一些在手心,双手快速搓热,一股浓郁的药酒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林凡的声音依旧平稳。
张立远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医生,你尽管下手!这点疼…老子还受得住!”他嘴上说得硬气,但微微颤抖的眼睑和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也许是积压的怒火实在无处发泄,就在林凡温热的手掌覆盖上他腰部伤处,准备施加力道的前一刻,张立远猛地睁开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林医生,你知道吗?这帮狗娘养的,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他这一声怒吼,像是点燃了火药桶,周围的保卫干事们也纷纷应和起来。
“科长说得对!简直是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
“不把这伙人揪出来,我们保卫科的脸往哪儿搁!”
林凡手上动作不停,力道由轻到重,缓缓推揉着张立远腰部僵硬的肌肉群。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立远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也不管林凡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断断续续:
“最近厂里不是老丢东西吗?零配件、边角料,甚至有时候连食堂的煤都少几块!我们分析了,那贼肯定还会来,而且专挑我们换班的空档,或者下雨天!”
他喘了口气,林凡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但话匣子却收不住了。
“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就提前在库房那边埋伏了。
根据之前的规律,那孙子昨晚肯定会动手!
可他妈的,我们从天黑等到快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就让其他人先回去了,大冷天的,别都跟着熬。我想着自己再等等,点根烟提提神。”张立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烟刚叼嘴上,还没点着呢,就听见库房里有动静!悉悉索索的,很轻!”
“我赶紧把烟给扔了,猫着腰摸过去。借着月光,就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正在撬一个装轴承的箱子!”张立远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当时还以为就他一个人,心想这孙子可算落网了!老子一个饿虎扑食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按地上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搏斗现场。
“那小子还想反抗,被我一胳膊肘顶在肋骨上,当时就蔫了!”张立远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愤怒取代,“可谁知道!他妈的谁知道!旁边黑影里,呼啦一下又蹿出来两个!手里还拿着家伙!”
“拿家伙?”林凡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对!黑乎乎的,像是铁棍或者扳手之类的!”一个年轻的保卫干事抢着说道,脸上满是愤慨,“科长当时注意力都在那个被按住的贼身上,根本没防备!”
张立远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道:“其中一个孙子,二话不说,直接从背后朝我腰眼就是一脚!力气真他妈大!”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剧痛,“我当时就觉得腰上一麻,整个人往前踉跄。为了躲开另一个家伙砸过来的铁棍,我猛地一侧身,结果…结果就撞在了旁边堆着的零件上!胳膊肘先磕上去,然后整个腰就…就跟断了一样!”
他闭上眼睛,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就这么一耽搁,被我按住那小子也趁机挣脱了。三个兔崽子,看我倒在地上起不来,不仅没立刻跑,其中一个还…还他妈的走近,想在我脸上再来一下!”
“畜生!”另一个保卫干事怒骂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幸亏我当时虽然腰动不了,但手还能动,顺手抄起旁边一个扳手就轮了过去,那小子才没得逞!然后他们三个才骂骂咧咧地跑了!”张立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屈辱,“老子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连个背影都记不清!”
林凡沉默地听着,手上的推拿却没有停。他能感觉到张立远腰部肌肉的痉挛和肿胀。
这伤,确实不轻。
而且,听这描述,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团伙作案,下手狠辣。
“科长,您当时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了吗?”王大虎在一旁低声问道。
张立远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懊丧:“天太黑了,他们又都穿着深色衣服,脸上好像还蒙着东西。只知道是三个男的,个头中等,身手…身手都不错,配合也默契。不像是普通的毛贼。”
“妈的,这帮人太熟悉我们厂了!”一个干事忍不住插话,“他们肯定知道科长您会亲自蹲点,也知道我们保卫科人手紧张!”
林凡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说话的那个干事。熟悉厂区?熟悉保卫科行动模式?这可就有意思了。
张立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睛,撑着想坐起来,却被林凡按住了。
“别动。”林凡沉声道。
“林医生,我…我想起来了!”张立远呼吸急促,“那帮孙子跑的时候,领头的那个,还…还回头冲我比了个手势!”
林凡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张立远:“什么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