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的雨丝缠着艾草气息,在青云镇学堂的灰瓦上积成薄雾。许莳安被衙役拽着袖子狂奔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包完的艾草香囊。
“许大夫!快!二十三个孩子全倒了!”衙役的嗓子劈了叉,活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猫。
学堂院墙内骤然炸开一声哭嚎:“我的宝儿啊!你睁眼看看娘——”
许莳安跨过门槛的瞬间,浓烈的豆腥味混着酸腐气直冲天灵盖。
八仙桌翻倒,瓷碗碎成齑粉,八宝粥泼在砖缝里凝成诡异的紫黑色。
七八个孩童蜷在墙根抽搐,唇边白沫混着血丝,指甲盖泛着青灰。最骇人的是他们的脖颈——蛛网般的紫斑正顺着血管往上爬!
“让开!”温可夏的剑鞘横扫开扑在儿子身上哭号的妇人,两指搭上男童腕脉。她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散了,乌发垂在染血的襟前,像幅被泼了朱砂的水墨画。
“脉象滑数兼涩。”她抬头时,眼底凝着霜,“不是寻常毒物,毒性随气血流转在变。”
许莳安蹲身掰开男童眼皮,瞳孔已缩成针尖大。他指尖蹭过桌沿残留的粥渍,凑近鼻尖轻嗅:“豆蔻味太重了……王婶子今早往粥里洒了半罐子?”
缩在角落的厨娘抖如筛糠:“是、是后厨新来的帮工说……说豆蔻驱寒……”
后窗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温可夏的剑比目光更快,寒芒闪过时,一道灰影正翻上墙头。那人袖口翻卷间,隐约露出靛青蛇纹——正是九幽殿探子的刺青!
“追!”许莳安刚抬脚,却被死死扯住裤腿。
七岁的豆芽死死咬着他衣角,喉咙里咕噜着血泡:“先、先救阿弟……”孩子的手指向梁柱下的小团子,那娃娃脸已紫得发黑。
温可夏的剑尖在门槛上硬生生剜出个豁口。她返身抓起药箱砸进许莳安怀里:“我去追,你治人!”
“劳烦取十斤生黄豆,碾碎了泡水!”许莳安扯开药箱的动作像在撕敌人的喉咙。
银针包哗啦铺开时,围观群众才惊觉这总笑眯眯的年轻大夫,眼里竟淬着刀光。
三寸银针探入粥碗,针尖顷刻泛起靛蓝。许莳安瞳孔骤缩——九幽殿的“千机变”,十二味毒物环环相扣,错一味便是催命符!
“豆蔻与鲫鱼相克,各位切记莫要同食。”他忽然抬高嗓门,手中银针却悄悄挑起一抹紫色粥痂。
人群嗡地炸开:“敢情是厨娘乱炖食材!”
“早说读书人肠胃金贵……”
许莳安任由议论发酵,掌心却沁出冷汗。真正的毒根本不在豆蔻,但此刻他需要这群人坚信“食物相克”——若让九幽殿察觉他已识破千机变,下一个毒局只会更凶险!
“取皂角水灌喉催吐!三岁以上刺中脘穴,三岁以下点按天枢!”
许莳安的声音劈开哭嚎声,像柄薄刃剖开混沌。他单手扯开男童衣襟,银针稳准刺入膻中穴,腕上青筋暴起如盘龙。
药童小满捧着捣烂的黄豆水跌撞奔来,却在门槛绊了个趔趄。
眼看陶瓮就要砸向昏迷的幼童——
“接稳了!”许莳安头也不回,反手甩出针囊。羊皮卷在半空展开,三枚银针钉穿陶瓮提耳,生生将药瓮吊在梁柱上晃荡。混着豆渣的药汁淅沥沥浇了药童满头,却分毫未溅到病患身上。
堂外抽气声此起彼伏。
许莳安抹了把溅到睫毛上的药汁,突然冲呆若木鸡的衙役咧嘴一笑:“劳驾,再取二十个夜壶来——要最大的。”
温可夏的剑尖抵着灰衣人后心追出三里地,却在掠过赤水河时骤然僵住——对岸芦苇荡里,数十道同样纹着蛇纹的身影正无声跪伏。
他们在跪谁?
蒸腾的药气裹着苦香撞上窗棂,二十三个夜壶在墙角排成森严军阵。
许莳安袖口挽到手肘,小臂青筋随着捣药杵起落突突直跳。
“喀嚓!”
陶钵里晒干的鬼枯藤碎成齑粉,幽蓝荧光在粉尘中明灭,映得他眉骨下一片阴翳。
这味魔界剧毒之物,此刻正在他掌心温驯如羔羊——三日前替魔修拔毒时私藏的边角料,倒成了破局关键。
“木香三钱、砂仁五钱...”药秤铜盘叮当乱响,许莳安突然暴喝:“窗外的朋友,看够了吗?”
梁上簌簌落下半片青竹叶,落地化作鹤发老者。九转金针纹在月白广袖上流淌,腰间悬着的紫玉药葫却缠着红线——仙医盟外门执事“青囊翁”的标志。
“小友以毒攻毒的法子,像极了老夫一位故人。”老者指尖轻点案上药渣,“只是这改良的香砂六君子丸,君药换成鬼枯藤,不怕遭反噬?”
许莋安碾药的手纹丝未抖:“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您老既看出我用《神农诀》控毒,何必装糊涂?”
青囊翁瞳孔微缩。二百年前失传的控毒秘术,竟在这悬壶谷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