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骞低下了头,完美的温柔假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大人,要说我无知无觉,别说大人不会相信,我自己都觉得实在说不过去,毕竟,我不是那等眼瞎的蠢人。”
他的声音不再温柔有节,反而滞涩难言,“自从两个月前考上翰林司,我的生活似乎变了,可是,似乎也没有变,没有人觉得我就此改变身份了,我还是那个奴籍的柳若骞,未来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一个好主子。”
“虽然我大蕲还没有以奴籍入朝为官的人,但是圣上既然准许我这样奴籍的人考入翰林司,我便相信圣上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尽量略过自己充斥着希望与迷茫的两个月,“总之,我还是想去翰林司考试。这就需要更多的钱,只有两个月,还要高薪,也就鬼市能满足我的条件了。”
所以,他一开始,真的很感激曹文全,而且,曹文全对别人暂且不说,对他的确是不错的,处处关照。
柳若骞长叹一口气,“大人,曹文全平日里的生意,学生确实并未染指。不过,他经常会有大额的资金进账,和账面对不上,我去找他核对,他便会说随便是新进的茶叶,诸如此类的,这当然不对,可是大人,这世上多少店铺的账是能对得上的?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
江心白不同意,“别家店铺对不上,那是因为掌柜的心有鬼胎,中饱私囊,那是他自己的店,他为什么要造假?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买卖见不得光。”
柳若骞苦笑,“是,当然是这样的,但我以为是他的书画有问题。”
“书画?”
柳若骞点点头,“来他店里典当的,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哪些落魄了的王侯之家,丁吃卯粮,想要维持体面只有拿祖上的东西典当换钱,才能维持体面,这其中不管是死当还是活当,十有八九都没人赎回去,因此曹文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这些东西交给一个柳老板。”
江心白替柳若骞说完,“所以你怀疑他把假的字画放进去,以假乱真,找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士人花几百文画一幅名家的仿画,然后卖出去几百上千两?”
柳若骞点点头。
这买卖假画的确是违法的,不过一来柳若骞没有证据,二来这坑的都是权贵之家,身为奴籍的柳若骞自然犯不上为了他们丢掉自己的高薪工作。
这古董字画市场,原本就充斥着大量的赝品,时刻考验着买家的眼力。
江心白和缓了语气,“如此,倒是能说得过去。”
柳若骞主动提起,“大人,您训斥的没错,因为学生的熟视无睹,实际上是放纵了这等贩卖癸草的恶徒。学生还记得那些异常的资金进账时间和数目,学生愿意默写出来,助大人早日查清此案,揪出幕后真凶。”
“还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日阻挠您搜查的金吾卫,他们每个月都会来当铺收钱。”
江心白讶然,“金吾卫?是当日戴着面具的金吾卫统领商别离吗?”
“没有。”柳若骞摇了摇头,“商统领本人倒是没有来过。”
江心白点了点头,“你跟狱卒回去吧,晚些时候他会拿一些纸笔给你的。”
柳若骞点点头,恭敬地鞠躬行礼,回他的牢房去了。
江心白在审问室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刑具,才转身出去
“那个刘三呢?”
另一个狱卒慌忙辩解,“还烧着呢……大人!天地良心,我们真的没给他用刑啊!我们就是把他绑在上面,吓了两句,他当场就湿了裤子,鬼叫了不停,当时也很晚了,我们就把他送回牢房了!谁知道他看着强壮,却那么柔弱……”
江心白没说什么,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困倦的时候,他专门挑选这个时间提审柳若骞,狱卒犯困也是正常的。
他只是让狱卒抓紧带路,他要亲眼去看看这位刘三。
“还有,把仵作叫过来看一看。”
江心白上前看了看那刘三,他已经烧得滚烫,毫无意识,再不降温就很危险了。
江心白仔细观察了几处紧要的地方,又着重拿起他的手,看他手上的茧子。
正看着,仵作来了。
江心白便问他,“这刘三的病和曹文全的死,有没有关系?”
仵作捻着胡子沉吟许久,还是摇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联系。大人,这个刘三是典型的心悸之兆,也就是俗话说的自己吓死自己。那曹文全,我到现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为您了。只是如今一定要确保刘三活着,他是一个重要的人证。”
他对狱卒指了指刘三,示意狱卒去换一床更暖和的被褥来。
江心白在刘三面前来回走了几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非常细微的暗器,比头发丝还细,比如说是一根针,凶手当时趁人不备扎进曹文全的身体里,随着血液流动,才慢慢让他死去。因为这根针实在细小,所以我们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仵作眼前一亮,“这倒是有可能!”
他兴奋地抬起右拳,不停击打左掌,“这就完全能说得通了!大人,还是您慧眼如炬啊!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呢?”
“属下这就去重新查验他的伤口!”
仵作兴奋地快步走出去了。
江心白含笑看着他出去,很欣慰地感慨道,“总算有点眉目了,还是要尽快找到这个凶手啊,不然柳若骞和这个刘三都危险了,那幕后之人连曹文全都如此果断地杀害,这背后的狠辣果决实在叫人害怕啊!所谓斩草要除根,只怕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两个当铺伙计的。”
一边自言自语着,他慢慢地走出牢房。
一出牢房,他立刻找来姚乾书,“去调一个可靠的人守着刘老三,盯着他,看他会怎么反应。”
此时临近破晓,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但是天边已经出现了一圈白边。
江心白回到属于自己的办公用的房中,在那小榻上和衣躺下。
一夜未睡的他,终于能稍稍合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