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心白好整以暇地看向小男孩,抬脚走近,宽大的影子直接把男孩整个罩住,“你倒是说一说,我怎么血口喷人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哼。”
江心白嘴角挂起讥讽的微笑,“你们是兰纳国的人吧?”
颜南星看看郗老板胸有成竹的样子,再看看小男孩一脸僵硬的表情,就知道郗老板没有说错。
他们竟然就是那个因为癸草而亡国的兰纳国遗民?
她忍不住说道,“欸,你们都因为这个鬼东西亡国了诶,怎么又开始种?”
看小男孩扭过头去,倔强地不愿看她,颜南星也恼了,“你相信我,癸草真的是害人的东西,你们可不能再继续种这些东西祸害别人了!不说别人,你就看玉妲儿,就误吸了一会儿,险些丧命!”
小男孩低着头,仍不言语。
江心白冷哼一声,“我大蕲对外族一向包容,十年前,布里特族举族内迁,圣上特地下旨,允许他们在天山之南的牧云旗住下。可这不是你们跑到我们大蕲胡作非为的理由。”
小男孩只觉脸上被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抵住,紧接着便被强行抬起下巴,不得不正视这个恐怖的男人。
“我们在来大蕲之前,曾经天真地以为,这里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一串冰凉滑过脸颊,男孩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的眼泪啊。
这眼泪一出,他再也绷不住,哭着对颜南星道,“神医姐姐,我知道我们只是大蕲的客人,我们也不是天生就是坏人,那个癸草我们根本就不想种!从兰纳国逃出来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丢了,为了保护我,爹爹和娘亲都死在盗匪的手里,我却只能逃走,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如果不是癸草,我爹和我娘怎么会死?我比谁都更恨癸草!”
颜南星手足无措,见他哭得不能自已,想替他拭去眼泪,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好柔声哄他,“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又问他什么名字。
“我没有大名,我娘叫我九郎,你们就叫我小九吧,他们也都是这样叫我的。”
小九哽咽着,又狠狠抽噎几声,才慢慢止住。虽是小孩,到底是经历了诸多变故,并不似寻常孩子那般仰赖撒泼卖痴、向大人撒娇。
方才一直没出声的江心白像是没看到小九的眼泪,仍要拷问,“这么说,是有人在威胁你们?这些人是谁?”
颜南星有些恼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你没看他都这副模样了么?”
她有些回过神来,“对了,你刚刚还把小九绑在树上,你这人……”
她一时简直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对这么小的孩子,亏你下得去手!”
江心白不见丝毫愧色,“在我眼里,不分男女老幼。”
“…………”
颜南星气到无语。
“你们放开小九!”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颜南星定睛一看,“老婆婆?”
老婆婆,也就是玉妲儿的祖母,颤颤巍巍地举着缺了一角的钉耙,对着江心白,“威胁”他一定要放走小九,不然就要他好看。
江心白不以为意,反倒有些失望,“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婆婆有些浑浊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们这些狡诈的大蕲人,我们已经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她看向颜南星,“姑娘,你救了玉妲儿,我不想伤害你,你赶紧从他身边离开。”
颜南星不想郗老板受伤,但是她也不觉得老婆婆是个坏人,一时左右为难。
江心白略觉好笑,不在意地对颜南星点点头,“此事与你无关,你且退下,免得误伤。”
颜南星猛地一跺脚,“走就走!本姑娘可惜命得很!”
到底不敢走太远,隔着一段距离,紧紧盯着二人。
江心白负手而立,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老人家,我和那些威胁你的人不是一伙儿的,相反,我是来找他们的茬的。”
老婆婆沉默不语。
江心白也不管她手里的“武器”,竟然转头和地上的小九说起话来,“你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我父亲得罪了大人物,要被赶到崖州,你知道崖州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江心白便说起崖州是个怎样的地方。
“那是我朝的最南边,湿热异常,因此朝堂上有人犯了错,总是喜欢送来那边,这其中一半的人没走到地方,就死了;走到崖州的,有一半死于水土不服或是瘴气。不过,”江心白似乎想起了好玩的事,嘴角慢慢浮上了些许笑意,“那里有一种奇硬无比的水果,长在非常奇怪的树上,非常高,枝干是浑圆的杆子一样,没有任何分杈,如果你能艰难地爬上去,摘下来,用非常锋利的刀劈开,便能喝到甘甜的汁水。”
“只是当年,我并不懂得这些,只知道父亲是受了委屈,便是喝这琼浆玉露,也尝不出滋味——那里,除了这个,什么都缺,生了病更是缺医少药!”江心白语气变得沉重,“可就算是这样,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父亲,他们的心是黑的,他们没有丝毫的仁慈。”
他蹲下来,平视小九,“对付这种恶人,退让妥协是无用的,他们已经烂透了,只有彻底地把他们打倒、把他们消灭,让癸草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才行!”
小九瘦弱的身体激动得有些颤抖,“我就知道,你是为了癸草而来的——我们兰纳人,也就这点价值了。你也想把我们杀光,对不对?”
江心白这时才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你怎么会如此想?”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他们做得不对,不是你们的错。而错的东西,我们应该纠正它,而不是就此屈服。”
小九死死地盯着江心白,他的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颤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对的,都会成为现实吗?”
“我早在佛前立誓,此生为根除癸草之祸,死不足惜!”
老婆婆浑身一震,手中的钉耙脱手而出,“之前也有一个人,在兰纳国立誓,可是最后,他自己死了不要紧,我们兰纳国的希望也没了!你,你……”
她一时百感交集,心中复杂情感激荡,竟口不能言。
小九被吓了一跳,顾不上自己,忙跳起来扶住老婆婆,“阿婆!阿婆你怎么了?”
远处,颜南星瞧见,隐隐听到小九焦急的声音,再看看清冷月光下郗老板俊美却无情的脸,心下慌张,“坏了,这个郗老板之前绑了我,又绑了小九,现在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急得四下转圈,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癸草田。
有了!
既然一切的根源是癸草,那毁掉它就好了!
那边。
江心白等一老一小二人平复下来,才继续开口。
“阿婆,逼你们种癸草的,到底是什么人?”
“欸……”
老婆婆只是摇头,“其实,我们也是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每次来,都打扮得很神秘,也不许我们问,也不要我们说话,只是每隔三个月,便给我们带一些米面衣服这些东西,各家收了癸草,给足了,才能拿到吃的喝的用的。上个月他们刚来,算一算,还有两个月就要来了,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我们又何尝想继续种这种东西呢!”老婆婆说着说着,不由得垂泪,“只是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有两个人,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那些人跟军汉一样,个个膀大腰圆,那胳膊都快赶上婆子的大腿粗了,看着就吓人!你们还是快走吧,别因为我们,害了你们的性命。
江心白用坚定的眼神告诉老婆婆,他绝不会退缩。
“别怕,我们大蕲对外族人多有优容,圣上早有旨意,只要有心推崇我大蕲文化,愿意遵循我大蕲法度,便可留下来。我知道你们是兰纳国遗民,旁人不知你们也深受癸草之毒,只以为你们都是那害人之人,多有误会。”
“这样,待到抓到那些不法之徒,我便差人将你们送到一祥和之地,从此隐姓埋名,成为我大蕲子民。你当知,虽说是受人胁迫,你们毕竟是种了这东西,若是官府查问,也是要定一个有 ’协助贩卖癸草 ‘之罪的,若是能抓到贼人,有了功劳,才好免罪……”
正说着,江心白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便见一片冲天的火光!
“癸草一日不除,兰纳村就一日不得安宁,不如一了百了……”
颜南星举着火把,快步向他们飞来,“这下好了,癸草我已经烧了!什么都没了,你们村也不能再种这个害人的东西了!”
江心白一贯淡定的脸简直要裂开了。
一个箭步赶到癸草田边,只见那火势越烧越猛,一发不可收拾。
“欸,你可别犯傻,要去救火啊!这东西可不值得你去救!”
颜南星有些紧张地拉住他。
江心白怒极反笑,“好你个颜南星,你可知这一把火,不但这癸草田没了,这背后的人也会就此蛰伏!”
颜南星被吼得连退两步,“什么幕后之人?什么蛰伏?”
江心白盯着颜南星,目光里有愤怒,有恼怒,还有两分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少来!我知道你也想烧来着,我只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颜南星看向江心白,寸步不让,“不、客、气!
江心白单手点了点,忽然取下腰间的竹箫,不知他怎么吹得,其声悠扬响亮,一段简单地旋律反复吹了三遍,才放下。
隔了一会儿,远处突然响起了三声鸟叫,似乎是被箫声惊醒,互相应和。
颜南星还没想明白,便看到江心白哼笑两声,“颜南星,是你打乱我引蛇出洞的计划,那么,我也只好实行备用计划,打草惊蛇了。”
“那,又关我什么事?”
颜南星心生不妙。
脚下突然又被扔下了一根绳索,江心白还是那样平静的样子,“这次,还是你自己绑,我下手没个轻重。”